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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就算有事,也没事!”

    内侍惶惑。

    我深深吸口气,懒得再解释,也没力气再去说服自己、说服别人。于是我转身,抬步朝来时方向走回。脚下步伐千斤重,步步难行,再不见来时的矫捷和轻松。

    深夜,天空有鹰隼盘旋,啸声响亮凄切,上冲苍穹,下渗人心,听得我瑟瑟一个寒噤。

    故人,能让无颜离齐去楚的故人,天下唯有一人。

    爰姑。

    我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臂膀,上下着,给自己一点温度-

    行辕里,又无人,烛火再歇。我木然行入,木然走近里帐,坐在塌侧怔了不知多久,忽闻外间传来了窸窸窣窣有人掀帘入帐的声响。

    “她何时回来的?”有人在低声问话。

    “酉时左右。”小心翼翼的回答,是樊阳在禀。

    “晚膳吃过没?”

    “吃过了。公子看上去很爱那些齐菜。”

    那人沉吟。

    樊阳却又问道:“侯爷用了膳没?要不要属下命厨子再做些送来?”

    晋穆冷淡:“我不饿。”

    樊阳噤了声。

    “下去吧。”

    “喏。”-

    眼前昏暗,有人轻轻踱了步朝里帐走来。我没有闪躲躺下装睡着,只抬眼看着屏风之侧,那个眸色微疑的金衣鬼面公子。

    曾几何时那张在黑夜中吓得我失声尖叫的鬼面如今对我而言已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纵是凌厉恐怖依旧,但鬼面下那双明亮眼眸透出的温和和坚定却瞧得人心安稳,别无邪思。

    我似乎对他笑了笑,又似乎没笑。那句“离齐去楚”仍然一字一字重重刻在脑中,闹得我浑身无力,神思涣散。

    他拿下了鬼面,走到我身边坐下,沉默一会儿后,笑问:“为何不睡?”

    “你不也一样?”毫无意识的话,脱口而出。

    “嗯?”他不解。

    我转了眸看着他,弯了弯嘴角:“你下午去哪了?”

    他愣了一下,而后微笑,抱住我,如实回答道:“去了北边军营,和将军们商讨楚丘战事。如今墨武带着第一拨骑兵已出发了,将会趁夜潜入楚丘之后;第二拨将于卯时而出,迎敌之侧,诱敌深入。稍候大军会自明日巳时出发,届时重兵合围,楚丘不愁难攻下。”

    我点点头,笑,说废话:“你真的很会打战。”可是即便你能打赢,还能不能帮到齐国,我却不知。

    他伸手握住我的指尖,惊道:“你身子怎么这么凉?”

    我低头,悄声:“我刚才出去走了走。”

    他默了半响,随后将温暖的脸颊贴着我的额角:“睡吧?”

    “好。”

    我顺从躺下塌,他帮我盖好锦被后,站在塌侧垂眸看着我。眼前男子身影修长,外帐微弱的烛光钻透屏风照出一道斜斜的阴影,压在我脸上时突然让我心神一定。他笑了笑,伸指揉揉眉,转身欲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不睡?”

    “还有奏折要看。”他说得轻松,但即便是再习以为常的淡然,那张俊美的容颜上倦色已深,目中疲意已现,分明是过度劳累所致。

    我心中狠狠一阵抽痛,有声音在心底张狂地笑:你看看,你看看,他离齐去楚了,别人却为了齐国的事劳累至此。

    那声音笑得我不堪忍受。我忍了再忍,眼中还是忍不住一涩,有水雾刹那迷眼。

    他望着我。我看着他,不敢眨眼,只知视线朦胧中依稀能见那墨玉一般眸中的诧异和怜惜。

    我吸了吸鼻翼,垂下眼眸,小声道:“别去看奏折了。今夜先休息,可好?”

    他怔了一会,后笑道:“好。”言罢他坐回榻上,歪着身子倒下,躺在了我身边。我想了想,拿了锦被盖上他的身子。

    他靠过来,伸了双臂将我搂在了怀中。

    “是不是很暖?”他笑着问,言词又开始不羁放荡,仿若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我眨眨眼,噙在眼角的泪水簌簌一落,沾上了他的金色衣裳。手腕抬起,我伸指抹上那片湿润,想要擦干。

    他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低头看我,眸间清朗:“出什么事了?”

    我咬着唇不说话。

    他走了,离齐去楚心中一阵钻心的难受,眼泪又掉,我努力过,但控制不了。

    “夷光”身边的人低声呢喃,他的脸小心地俯下,温暖的唇轻轻蹭上我的眼角,慢慢地吮去了所有的泪水。

    泪水不在,而那处温软正在试探而又诸般爱怜地下滑。

    我麻木承受着,脑中空白,心绪紊乱,宛若浑然不知般任他吻着。是觉得我欠他的,还是我心中已失望到绝望的地步,抑或还有其他

    我不知道。

    只是在他的唇靠近下颚时,我还是低头躲开了。烧红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心中却黯然神伤。

    不,不能啊。

    我非得要找到无颜问清楚。背齐投楚他不是那样的人,绝不是。

    身边的人手臂收拢一下,更紧地将我揽向了他的怀中。这怀抱确实温暖,甚至还带着久远的熟悉,让人心安,真的让人心安。

    我轻轻闭上眼睛-

    “他走了?”晋穆问。

    这声音有点凉,听得我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

    他笑着伸手摸我的脸,指腹在我颊边缓缓揉抚,似是安慰。“我刚刚收到了金城的密报。”他解释。

    我僵了身子,手指自他胸前落下。除了金城的密报,你还知道我去见了那厨子。

    “你觉得他会背叛齐国?”

    我咬咬唇,摇头:“不,他不会,他绝不会。”不管别人信不信,这一刻,我必须信,也一定要去信。也该信。除非,他亲口告诉我。

    揉在颊侧的手指滑至我的唇边,微一停留,晋穆抬手勾起我的下巴,对着我笑:“你真的就这么肯定?”

    “是。”我也笑了,坚定了目光。

    他的眼底却微微一暗,抿了唇,不做声了。

    “你饿不饿?”我伸手自怀里取出给他留下的糕点,拿了一块,送至他唇边。

    他张口咬住,脸上笑意有些得意。

    我却垂下眸,轻声:“我能不能去楚国找他?”

    揉在我脸上的手指倏然一僵,冰凉的感觉自他指尖沁入我的肌肤,不是寒,却冻得我全身神经都似冰封。

    缓缓,他收回了手臂,将我推开,口中却不紧不慢地将那块点心吞下。如玉的面庞上笑容依旧,温和的眸间光芒粲然。

    “你要去找他?”

    “是。”不见到他当面问清楚,我不甘心,更不放心。

    晋穆默了一会,而后坐起身,下榻。

    “好。你去吧。”

    语音一落,他转身出了里帐,绕过屏风。

    眼前身影陡然一空,目间茫然时,我撑了双臂坐直身,心中突地惴惴似飘云间。可现在不是这般优柔寡断的时候。

    我咬咬牙,迅速掀了锦被,下榻,穿好锦靴,在腰间系上内藏软剑的腰带,披上宽大厚实的银色斗篷,取过帷帽戴好。

    正待离开时,晋穆却又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卷锦书,一张令牌,递到我面前。

    “楚桓不住邯郸宫廷,豫侯若去楚国,该在宫外见他。这是楚桓所住之处的地图,还有我的这块令牌,你到了邯郸去城中聚宝阁找一个名叫子兰的人,他会领你找到你要见到的人。”

    我怔怔收下,隔着帷帽的轻纱,看不清眼前人的容颜,却看得清他目中的清朗。

    “不管结果如何,楚丘之战我会去打。我也相信你能说动豫侯回齐,所以盟约仍在,晋穆不会食言,”他笑了笑,忽地伸手探入轻纱,抹去了我脸上的泪水“傻瓜,哭什么,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这声音太轻柔。我迟疑一下,点头。

    “刀剑无眼,你要小心。”我鼓足了勇气,拉住他的手。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心,笑:“你以为我第一次作战?乱操心。”

    “记得休息。”

    这次他默然,半天,方道:“我尽量。”

    放开他的手,我扬指摸了摸帷帽,然后抬步越过他,离去。

    身后有人叹息,又仿佛没有声响,唯有一股让人心暖的力量,自一双明亮的眼中透出来,在那里看着我,久久不离-

    帝丘离邯郸并不远,过了楚丘,只有半日的路程。

    战时天下乱,一路关卡过得十分不易,虽路途不远,我却直到了第三日傍晚时分方入了邯郸城。

    中原第一都城自然气派恢弘,街巷行人匆忙,虽战乱,但香车宝马来往频繁。黄昏夕阳下,暮色渐褪时,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的雨丝倒映着一日最后一抹彤然霞色,折射出绚烂夺目的光彩。

    楚国胭脂丽,中原美酒飘,我在街上问人找聚宝阁时,种种香味夹着雨气的清新扑鼻而来,绕人欲醉。

    无颜至爱美酒,其次爱美人。原来天下之大,这邯郸城才是最配他天下第一公子喜好的地方。

    我黯然垂了眸,虽找到了聚宝阁,但扣指敲响门扉时,心中却已颓惫憋闷得难受至极。一时神思恍然,居然没有去想满街灯火璀璨,在如此热闹的夜市下,这间位在城中央这么气派的聚宝阁为何要提早关门。

    有人开了门,是个青衣小厮。见我愣愣站在门外任雨淋着却不言不语,他不由得奇怪了,拿眼细细打量我:“公子是要?”

    我也不说废话,拿了晋穆的令牌递给他:“我找子兰。”

    小厮一呆,倏而双手高举接过令牌后,躬身道:“公子请进来等。奴这就去通知老板。”

    原来这间聚宝阁的老板就是那个叫子兰的人,我站在门边犹豫一下,迈步跨入阁内。

    小厮见我入内,又赶紧将门关上,转身对着我,道:“公子稍候片刻。”

    我点头,自去一旁椅中坐下-

    小厮去叫子兰的功夫,我卷袖擦干了脸上的雨水,晋穆送我的银貂裘已被雨淋得湿透,颈边的绒毛湿漉漉地蹭着肌肤,惹我心中有些烦躁。

    不一会里面脚步声响,有人来而匆匆,未见面便闻其和煦如风的笑声。

    我起身站直,目迎一位白衣翩翩的年轻公子自里面走出。来人貌不算惊人,但举手投足的风采神韵皆是上上,但商贾惜福,尤其冬日衣服多,这人体态看起来也未免有些富态的臃肿。

    “在下子兰。阁下就是侯爷派来的贵人?”他笑着上前,手指揖起时,右手拇指上的血色玛瑙扳指的艳色愈发衬得此人肌肤莹白如玉,似是比女人的皮肤还要细腻柔滑。

    我微微一笑,同样揖手:“不敢。幸得侯爷照顾,我只是来托子兰兄办件事。”

    子兰闻言扬眉,眸色一闪,问道:“可是寻人?”

    心中虽讶异,我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笑:“子兰兄如何猜晓到的?”

    子兰笑,答:“因为半个时辰前,有人来小店说要等一位公子。据他的描述,无论谈吐容貌,举止风仪,贵人都与他要找的人甚相近。”

    我心中一动,将微显的手藏至身后,轻声问:“那他现在何在?”

    “里阁。贵人请随子兰来。”-

    成排书架,满目竹简,一室玉兰花开,华贵奢极的紫楠桌椅。桌上有白玉棋盘,黑白子对垒分明,显是下到一半却未继续。

    行至门前,子兰说有事离开,将我独自留下。

    手心隐隐渗出冷汗,我抬步,慢慢走入屋里。

    转眸看四周,倏而我整个人怔住,视线停滞。

    墙侧窗户大开,那人静静地站在窗旁。风吹雨斜,雨水轻轻落上他的面颊他的发,他却毅然不动,背影如寞。雪色的衣裳,雪色的长发,映着窗棂外渐渐暗下去奠色,醒目得灼人眼痛。

    半响沉默。

    半响不动。

    而后他叹气,轻声道:“你终究是不信我。”

    我咬了唇。不,我若不信你就断不会来找你。

    他又叹气,转过身,走近我。

    “丫头,”漂亮凤眸下幽暗点点,他望着我笑,似是无奈,又似是宠溺“你来了也好,我想你了。”

    我死死咬住唇,心神摇了摇,刹那有酸软的东西沉入心底。

    我看着他,想要笑时,却又垂下眼帘,有意无意地伸指勾弄着腰间的丝络。

    他低声笑,手臂一伸,将我抱入怀中。

    “丫头,我想你了。”他重复说。

    我闭上了眼,心不再酥软,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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