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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叫一声“快。”
我不假深思,脱口而出:“正面。”
是早就决定了吧?
希望用自己的双手,活出生命的丰饶和尊严。然后才可以淡然谦卑地说:“运气好而已。”除了运气,不依赖、不等待任何人。
只是,拒绝要怎样说出口?
我又何尝不是负心人?负了方萱的好意。
第二日,我去找龙文,站在龙文楼下,唇焦口燥,双拳握得紧紧,像要去打仗,可是周身都不得力,第一寸肌肉都踯躅不安,掌握不住方向。
而又是黄昏了,楼房与楼房都沉在彼此深沉的阴影里,梧桐在风里,扬起,零星落下,渐渐铺了一地。有些事,是否也如季节的流转,是不可回顾的路。
隔着铁门,龙文的声音带笑带惊“咦,又忘了什么?忘忧忘忧,迟早把自己也忘光,”忙忙开门,看见是我,呆住“锦颜,是你?”
突然向前冲了一步,仿佛想超越音速,赶在那几句话扩散之前把它们再吞回去,咽下肚,生生世世不见天日。
我已经变色:“你以为是谁?方萱?”
他窘迫,悲戚,无所遁形地闪缩着。
“你们,住在一起?她人呢?”我尖叫起来“她人呢?”
龙文抬起头,淡淡:“她今天在那边。”
她今天在那边?
多么普通的六个字,却像晴好天气里无端端,一记九天惊雷。
没来由地,我呼吸急促:“哪一边?她另外还有住的地方?除了你”不敢再问。
以沉默互为刀剑,我们对峙。片刻的光阴竟如此难耐,空气仿佛不流动,汗水缓缓,流经我的面颊,涩目笨拙。
他忽然笑了,头深深一点,承认一切也承担一切:“是,我们一直在同居。锦颜,你现在明白我有多没出息吧?”
是我的耳朵欺骗了自己?还是这大城,原本就充满种种错觉、不可思议和人工的荒谬?
阳台上,沉默与微昏,但有花香,晶莹晶莹地在黝蓝的暗中摇摆。
我看见一盆小小的白花,琉璃一般影影的半透明,纤长的花瓣失神地摊开,仿佛一滴滴恍愁的、长长的泪。风来,它颤栗地起舞,是女子小小的白裙裾。而忽然,那围绕不肯去的花香,涨满于整个空间。
我喃喃:“是她。”那是我已闻惯的方萱的味道。她以香气述说的灵魂。
龙文的声音静静,响自身后:“后来,我在巴黎找到了它。在异国他乡,陌生的花店里,抬头门外却站着方萱。当时是深秋,巴黎的风是淡灰色,人人身上都像覆了尘埃。
我却看见她,海上大火般灼红的大披风,发飞扬,是黑的,脸却像桃花。她隔着玻璃门,默默看我。因为太清楚是幻觉,所以就哭了。”
我低了头:“这是她最喜欢的香气。”
“可是在花谱上,他们叫它danc-nglilistear——跳舞女子的泪。”
我突然问得急切而不容情:“为什么?”转过身去“怎么发生的?”声嘶力竭,像是哀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文只轻轻哼歌“最深爱的人,却伤我最深,你为什么背着我爱别人”如此笑起来“但她,却从来都当着我的面,爱别人。起初,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生一世。”
龙文不再说话“龙文,”我轻轻唤,竭力笑“我上中学时,也喜欢过比我大很多的人。”
地理老师,无可紧要的课,他本也上得马虎。二十几岁大男孩子,下课后,与学生一起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操场上滚着金色的尘
天天,隔着万头攒动,贪慕地看一眼。芳心可可,无计可消除。
然后我长大,英俊的地理老师结了婚,不打球,发胖,傍晚趿着拖鞋拎着毛巾去洗澡,还养了一群鸡。有时抱着孩子散步。
自迷恋始,至幻灭终。太阳底下原无新事,摆脱少年情怀像抛掉一件过时的衣服。
此刻我突然惊觉,那原只是段苍白陈旧的剧情。
而龙文,我看见他的脸,沉静不语,唯下颏倔强扬起,是这样的一个异数。
如果今生不曾遇见她,是否所有的错误都不会发生?
许久许久,龙文才回答我:“但我遇见了她。”——
就好像,我也遇见了我的他。
天静静地黑,龙文在暗里说:“但我还是爱她,真下贱,比在乞儿碗底挖残羹更下贱。”回身突然按开了灯,一室眩惑的光。
而他在黑与光的交错间,低低道:“一直都无耻。但因为有爱,所以不羞愧。”我握住龙文的手:“龙文,离开她。”
他仍不响。我便替他说:“她让你接近我,并不是为了照顾我?”
极其难以启齿,龙文表情变幻,吃力地唤一声:“锦颜。”
我只想着这事。
或者我应该暴跳如雷。把用过的男人交给我,我失笑,是废物利用,还是大甩卖?
她转移情爱之漫不经心像搬移物件。
她行事只如此大气纯挚,不思其余。偏偏笑起来,双眼微微一眯,流离如狐。
不见得不是好姻缘。龙文有一切好丈夫条件,我终身有靠;龙文可以与家人和解,修补父母的伤心;方萱既方便照顾我,亦将所有她爱的人留在身边
多年来,她是缺席的母亲。反而更像个天真的孩子,不知该怎么示给人家自己的爱与慷慨,于是搬出所有的玩具:都给你,好吗?我的拒绝明确肯定,但她的好意像怯怯的触摸,我动容了。
龙文垂头:“对不起。”
我不知如何应对,只拍拍他的手,叹一口气“伊龙文,你对不起你自己。你现在怎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