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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天摇摇晃晃地走到郊外,只觉得一个月来的甜言蜜语,竟像是全没由来的一场春梦,荒谬到了极点,简直不忍心去想。
田恬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眼睁睁地看着他焦急、气恼,兄妹两个联起手来把他戏弄得团团转,他真是笨到了极点,白痴到了极点!
云在天伤势本来没好,又连夜奔波,经此一变,更觉得心神俱损,胸口处撕裂了似的疼。却再不想呆在那个地方,跌跌撞撞地顺着山路摸了下来,又想哭又想笑,昏昏沉沉走了不知多久。
天仿佛已经大亮了,听到有人喊他,他也不想理会,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走到哪里去。全身上下火烧似的热,心头更是焦灼欲焚,他仰面笑了两声,心想干脆死在这里,死在这里算了!
恍恍惚惚的,仿佛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他猛力一甩,那人惊呼了一声。他拔腿向前跑了一段,两脚发软,头昏脑胀,他站在那里,四周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渐渐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云在天有很长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头顶上方的一方红帘不停地摇晃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听到有人低了一声:“郡主,人总算是醒来了,要不要给他弄点吃的?”
一人清脆平静地应了一声:“不用,先让他清醒清醒。”
云在天果然也就清醒了,有一些麻木的清醒,不愿去想之前发生的任何事,哪怕是关于她的一丝一缕,他不明白,为什么爱可以爱之入骨,为她死也在所不惜,而恨,却又恨得如此尖锐狠毒,每一念起,心头就是一阵抽搐。
“我救了你,你要想想怎么报答我。”
“郡主。”云在天轻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哑得不像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外祖母家住了些日子。”宁玉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不烧了。回来的路上看你疯了似的到处乱撞,就把你给拉回来了。”
云在天想起自己昏倒前,仿佛是失手打了人,不禁冒了一头冷汗:“伤着郡主了吧?”
宁玉笑而不答:“本想说再不认得你了,却终究是不忍心。”
云在天脸色一白。
宁玉淡淡道:“何苦呢,你家有兄长,又有武林盟中的人日夜盼着你回去,这么作践自己,就不怕九泉之下的父母伤心。”
云在天周身一震,更觉得脸上无光:“郡主说得是。”
这一路有宁玉照应着,云在天伤势也大见好转。渐渐能起身了,和宁玉说上几句闲话,觉得这女子实在是秀外慧中,又没有官家小姐一贯的娇贵气,相处得十分祥和融洽。
到了沐阳,云映月云之南已接到了消息,早早出来迎着,一见面,看云在天好端端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郎,竟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竟抱着他大哭起来。
云在天心头不忍,倒要反过来去安慰他们。
一行人往屋里走,云之南和云映月脸色都有点不好看,终于是抓了个空子拖住了云在天,悄悄问他:“你到底在外面惹了几笔风流账,怎么家里还有一个等着要你命的?”
云在天心头猛跳起来,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宁玉见他们神色诡秘,笑了一笑说:“人我已送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眼见她远去了,云映月挥手就扇了云在天一下:“你到底搞什么,跟郡主牵扯不清,这又有个打上门来的。”
云在天也听不到他说什么,心里乱成一团,正在踌躇间,一道人影在眼前一晃,大刺刺地拿长剑指住了他:“云在天,我等你等得脚都软了,你个死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
云在天听这声音,却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你是在等我?”
冷凉儿勾起了唇角:“怎么?受宠若惊了?”
“你等的那个人,她不会来了。”云在天与她擦肩而过“我劝你也不要等了。”
冷凉儿一把揪住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我把她?”云在天冷笑“我敢把她怎么样?她之前对你做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她是个女孩子,你也不用生她的气了。”
他转头想走,冷凉儿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云在天心灰意冷:“你心里的那个田恬,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都是假的,她一直骗你,一直一直都在骗你!”他忽怒吼出声:“你醒醒吧,她跟你说过一句实话吗,你何苦为她这么魂牵梦扰,她就在一旁掩着嘴偷偷笑你,等着看你的笑话,你算什么,你在她眼里算什么!”
冷凉儿被他摇得头昏脑胀,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你你怎么哭了”
云在天颓然放开了她:“我是个笨蛋。”
“我知道,你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冷凉儿伸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水渍“田恬是个女孩子,我心里其实,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了,不会一点都不明白,有一些小小的预兆,也被自己忽略了,这世上没有谁能骗得了你,要骗,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云在天微微一震,掩着脸呜咽出声。
冷凉儿搂着他:“好啦好啦,为了那么个混蛋,不值得”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云在天也没什么异样的地方。心里木木的有些疼,想起那天与冷凉儿抱头痛哭的惨状,倒觉得有点好笑。
武林盟几次传书让他回去主持大局,他跟两个兄长商量,两个人却说:“你年纪也不小了,闹出了这么些事,白白地让人家看笑话,不如趁早娶个媳妇进门,也省得你一颗心老是浮啊燥燥的。”
云在天没说什么,就当是默认了。
云映月和云之南就张罗起这件事来。
冷凉儿在背后笑他:“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地任人摆布。”
云在天淡淡地说:“不经历又哪知道,这世上原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冷凉儿“哈”地笑出来:“真亦假来假亦真,只看你是怎么想了。我看你呀,根本是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云在天懒得跟她争,她一直住在云府,要吃要玩要打要闹,谁也管不了。
云映月和云之南都怕她,把她当神仙似的供着。
偶尔宁玉过来,和云在天下上几盘棋,跟冷凉儿聊聊天,三个人其乐融融。
冷凉儿闲得无聊,突发奇想:“云在天,你要找老婆,眼前不就有一个这么好的人选,何苦还要四处胡张罗啊?”
云在天一怔,抬眼看向对面的宁玉。
她玉琢似的手指捏着棋子,乍一听这话,脸涨得通红:“死凉儿,你胡说些什么,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本来就是嘛。”冷凉儿坐在树梢上,跷起了二郎腿“郡主,你一直喜欢他,不惜追到长源去,怎么面对面的时候,倒不敢认了?”
宁玉又羞又气,静了一会儿,才定下心来:“云世兄,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以前我确是有这个非份之想,但现在”她语气微窒,却没有说下去。
冷凉儿猛地坐起身,拍着手大笑:“是了是了,看看,一不留心,把真话说出来了是不是。我说云在天,女孩子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用得着再拐弯角吗?”
云在天看宁玉,宁玉脸红得不像样子,十分可怜,不禁轻叹了口气:“郡主”
宁玉忙打断他:“你不要说,我知道”
“我”
“不要说了。”
云在天只好接着叹气:“我以前得罪过郡主,再到府上去提亲,会不会被王爷打出来?”
宁玉怔住了。
云在天想,娶老婆就是要这种感觉才对,平静的,安详的,相对无言,才能斯守到老。
那浓烈得可将人焚化的感情,那甜得腻死人的意境,到头来,不过就是伤心。
事情一经敲定,就大肆操办了起来。镇南王府和沐阳侯两家联姻,不能不说是一件大事。连当今圣上竟也亲自送了贺礼过来。
迎亲当日,两边府上张灯结彩。武林盟中也置办得喜气洋洋。有许多武林中人夹杂在迎亲队伍当中,和各地来道贺的达官贵人,场面十分壮观。
云在天穿了一身大红的喜袍,越发衬得人美如玉,但温雅有余,却少了新郎官应有的兴奋雀跃。
冷凉儿看在眼里,偷偷把他拽到一旁:“你可不要做糊涂事。”
云在天苦笑:“都到这份儿上了,我又能做什么?”
冷凉儿轻叹:“不是我说,宁玉那人比田恬可强多了,你们俩脾气也合适。”
“我知道”云在天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大红的喜轿到了门口。众人嘻笑着推了云在天去接人。云在天也就随着他们摆布,有些恍惚,恍恍然,仿佛那随着人笑的不是自己,挽了新娘子手的也不是自己,一片混沌间,忽尔眼前白影一闪,云在天心头一惊,就听得四周一片惊呼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当面就挨了一巴掌,云之南指住了他怒吼:“亏你还是这武林盟的盟主,让人当堂截了新娘子,还不快去追!她要有个闪失,看镇南王饶得了你!”
云在天震惊之极,他为人一向温和低调,很少会有什么仇家,而宁玉不过是一介富家小姐,怎么会有人兴起闹婚事的念头。
纵身就向那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轻功极高,那人手里又抱了个人,很快就被他赶上了。
云在天加快了脚步,一路狂奔,终于渐渐看到了那红白交错的人影。那人身形有似白鹤,立在青红相间的琉璃飞檐之上,一手抱了新娘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云在天。
云在天纵身跃上,怕他伤了人,不敢靠近。
站在与他相隔数米的塔尖上,低喝了一声:“贺兰山,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宁玉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做这种事,真不怕丢了身份!”
贺兰山毫不动容,宁玉在他手中甚是乖觉。显然是被点了穴道的。他轻轻勾起了她的下巴:“这个女人,果然是比田恬美貌,你眼光不错。”
云在天又惊又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贺兰山冷冷道:“不干什么,只是来恭喜你一声,田恬来不了,我便替她来,她一生命运多舛,又碰了你这么个负心人,我是不是该替她庆祝一下?”
“负心人?”云在天冷笑,笑得面孔几乎扭曲了“我倒要反问你一句,你们兄妹两个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一味地把我蒙在鼓里,一味地考较试探,看我一直跳不出你们画的圈子,是不是很开心?事到如今,她就连一句话都没有,你竟还有脸来上门兴师问罪!”
贺兰山微垂了眼睫沉默了一会:“你喜欢她,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我喜欢她,是,我喜欢她就可以任她为所欲为?”
“云在天。“贺兰山轻声打断了他:“她要死了。”
云在天一震:“你说什么?”
“她要死了,所以,是非曲直,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云在天“哈”地笑了一声:“你们又想拿什么鬼话来骗我?”
“信不信由你。”贺兰山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她受了我一掌,连日来又悲愤交集,左右不过是这几天的事了,你要对她还有一分心,就去看她最后一眼,不然,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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