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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十里外就是太合镇,过了太合镇再走一天就到了京城,在这条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有间不大的茶棚,可以给过往的行人歇歇脚。
这会茶棚里只有些零星的散客,都各自喝茶聊天,看样子有些是准备去京城做生意的,有些则更像是去探亲的,而在边角的一张桌子旁坐着的男子,则在用兴味十足的目光打量这些各色的路人。
“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京城也变了不少呀。”男子消瘦的面颊上有双精亮的眼。
坐在旁边听他感慨的女子则显得很无所谓,只是闷头喝茶,在男子说到兴起时随便应付道:“这里离京城还远着,你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咱们在太合镇留宿,明天晚上就到家了。”
听到“到家”二字,男子的眼顿时暗了几分,好像对这个词并没有什么亲切感,他扫兴地喝了口茶,叹气道:“海棠,你一路都在说这个。”
“不说行吗?不说你还要当咱们这趟是来旅游的呢。”
“我当然知道咱们不是来旅游的,只是你也二十年没回京城了,就对这里的变化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一想到回去后的事,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两人陷入沉默的时候,就听茶棚老板急忙忙跑出来,像赶苍蝇一样驱赶一个前脚刚迈进茶棚的男人。
“走走!我们这里不做你的生意。”
茶棚老板突然的一吼,成功转移了沉默中一对男女的注意力。
卓海棠扭头去看,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思,只见那个欲进棚的男人身上的薄衫洞比布还要多,鞋上沾满尘土,看上去像是刚去翻了几座山回来。
她想,老板也许是将这人当作了乞丐,但转而一看又觉得不是,那男人虽说一身狼狈,但满是破洞的衣衫还算乾净,起码没像鞋子那样,看得出是有特别在意着没让自己变成个泥人。
而从他的眉目间看来也不似一般乞丐那样空洞,仔细一瞧那张疲倦的脸上依然留着些俊雅的轮廓,眼色间颇有几分俊逸之气。
最重要的是,那男人在老板的一吼后,将两个铜板以指按在桌子的边角处,可看到钱的老板仍是朝他挥手摇头的,恐他再多待一刻。
男人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又将那两个铜板小心地收了起来,沉默地转身离开。
卓海棠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得太专注了,那男人转身时眉间扫过的漠然让她心中一动,她环顾四周,所有人在这小插曲后都是该聊天的聊天,该喝茶的喝茶,彷佛只有她一个人受到了影响。
“看来京城真的变了,连人情也变得如些冷漠。”她身边的男子同样一叹。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卓海棠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气,提高分贝叫来老板。
等老板提着茶壶迅速地跑来卓海棠身前准备添茶时,她厉声问对方:“为什么刚那人交了钱都不让他坐一下呢,看不出来他很累的吗?”
老板听后一愣,这才无奈地解释道:“姑娘,你们是从很远的地方刚到这边的吧,没看那人是从北面来的吗?咱们这个小地方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西边、北边的行人一般都从这过,你们是从西边来的,不知道北边离这六十里的村子半个月前发生了瘟疫的事,因为那场瘟疫全村的人都快死光了,剩下的几个也都去往别处避难。刚才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从瘟疫村里出来的,像他一样的人最近陆续也有一些,如果我留他们在这店里歇脚,别的客人也会有意见啊,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也得了瘟疫,哪有人愿意跟他们在一块地方喝茶。”
卓海棠当然不知道是哪个村发生了什么瘟疫,但她亲眼看着所有人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一个孤身走了六十里路的男人,连让他坐下来喝杯茶歇一歇都好像成了恩惠,而那个男人显然已经看惯了这样的事情,他人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得了瘟疫的人可能步行这么远的路吗?半个月前的事了,该死的早就死了。
那个男人早就意料到了他人的拒绝,可还是迈步进来了,可见他已经疲倦到了什么地步了,就算不是因瘟疫而死,他大概也会饿死、渴死在这条路上吧。
“怎么没人愿意跟他一块喝茶,你问过所有客人的意见了吗?问过我的意见了吗?”卓海棠一时脑热,对着傻愣愣的老板喊道:“就是有人不只愿意跟他在一块喝茶,而且还要请他喝茶!”
她都不知自己在激动个什么劲,就为了做给那老板看,整个人随之冲了出去,去追那个渐行渐远的孤单背影。
那人走了并没多远,卓海棠看到他时,他正站在小路中央,擡头望着路边一棵老树的树顶发呆他不会是琢磨着要在那上吊吧?
卓海棠没来由地想,声音也随之发了出去:“喂!”
那人对她的喊声毫无反应,还是望着树顶动也不动。
“喂,我在叫你!”卓海棠走到那人身前,又重复一遍。
那人这才转过头来,算不上乾净的脸上两道粗眉微微地皱了一下,那是几分的疑惑,显然是刚才也听到了她的喊声,但没想到她真的是在跟他说话。
“你是?”他的声音带些哑,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
卓海棠一愣,随后她又气自己这有什么好意外的,他又不是哑巴。
“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要请你喝茶而已。”
“喝茶?”
哦,好吧,这样听来确实很奇怪,就算她不是坏人也成了怪人了。
卓海棠也觉得自己很冲动,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一咬牙,她拉住那人破旧的衣袖就走,走还没两步只听“嘶啦”一声,再回头看那男人原地未动,倒是被她拉起的衣袖除了破洞外又多了一道裂口,真不知这件衣服他穿了多久了,竟然这么不结实。
卓海棠有些尴尬“反正你不是很渴吗?跟我走就好了,不然我就抓另一只袖子了。”
那男人“噗哧”一声,竟然笑了出来。
如果他之前开口说话只是她大惊小敝了的话,卓海棠真的没想到这个苦大仇深的男人也会笑,而且好像还是在取笑她?
“有什么好笑的!真是的,亏我还为你跟茶棚老板吵了一架,你还不领情。”卓海棠说。
那男人很识时务地收敛了笑容,转而看这个爽直奇怪的女人“你为我跟茶棚老板吵架了?”
“不是,不是,要说起来也不是为了你。”卓海棠怕他误会一样,忙说:“我只是看不惯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的嘴脸罢了,当然了,我也不是在同情你啦,我只是觉得大家应该嗯,互相帮助。”
她怕要说是同情他会伤了他的男性自尊,看刚才他的表现就觉得他应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可她的掩饰实在不怎么高明,倒更显得是一种怜悯了。
“你不是本地人吧?”他没来由地问。
卓海棠也傻傻地点头说:“我们从南湖来,为什么这么说?”
“南湖?很远的地方啊。”那男人望着路的尽头,低声沉吟道。
“你知道南湖?”她诧异。
他点头,不见了方才的冷漠“不是说要喝茶吗?我早已经渴得说不出话了。”
真的,仔细一看,他的嘴唇全是乾裂。
虽然卓海棠不像大多女子那样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灌输三从四德的观念,但她也不是个会在路上硬拉着陌生男人一同喝茶的女人,这回的事完全是一个意外,也可以说是缘分。
喝茶时她得知这个男人名叫周连傅,他出生在一个以种地为生的普通人家,但双亲没有让他种地,而是尽一切努力让他念书,盼望着日后能取得功名光耀门楣。
周连傅中秀才后家里很高兴,更是不惜代价将他送去附近小城拜了当地最有名的先生当老师,他本人不想一直靠家中供养度日,除了跟老师学习外,也找些事情当作日常的营生。
在这期间他也在老师的介绍下认识了不少其他文人、学者,在来往一段时间后,周连傅发现文人的圈子并不像世人看上去的那样风雅纯粹,原来并不是饱读诗书就能高中状元,身为一个以求官为目的的学子,除了学识外更重要的是要攀附上有力的权贵。
几年下来,因他的“不入流”周围人渐渐疏远他,他的老师也骂他不成气,空有一肚子墨水,没人给予纸笔又有什么用?周连傅最终认清自己并不适合走仕途这条路,正在踌躇怎么跟家里交待时,家乡却发生了瘟疫。
等他赶回家中已经什么都晚了,而他几年下来替人写信、画扇所攒下来的银两只够给父母兄妹买上一口薄弊。埋葬了亲人,他不想再回那小城,便顺着相反方向的大路一直走,越走越靠近京城,可要去京城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晓得。
难怪看他衣着寒酸却有着一股子的傲劲,原来真是个“穷酸书生”卓海棠觉得他们这次回京会莫名结识这么个人是缘分,也没想到路上随便拉来的男人会跟他们相聊甚欢,尤其和朱品言更是投缘。
本来是喝个茶而已,结果两个男人越聊越尽兴,这茶竟然喝到了太阳快要落山,最后朱品言一高兴更是决定他们三人同行搭马车去太合镇,隔天再一同上京。
到太合镇时时间已经不早,他们随便找了间亮着灯的客栈,卓海棠和朱品言先下车,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因为随后下车的周连傅仍是站在原地。
“谢谢你们的便车,我看咱们就在这里告别。”周连傅对他们说。
“周兄这是说哪的话,既然一起来了就是同伴,不是已经说好明天一块进京吗?”朱品言拧眉,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进了京城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倒是你们似乎有急事赶着进京,既然目的不同又何必非要一起,如果有天我摆脱了眼下的困境,一定登门向两位道谢。”
卓海棠怎么会不晓得周连傅只是不想再麻烦他们罢了,虽然在她看来垫付个住宿费根本只是举手之劳,而且她也不讨厌路上多这么个伴,可在了解了周连傅的遭遇后,她也知道此时他的心事并不是外人可以介入,如果强行与他同行只会让他不快,那又何必勉强,大家结识是缘,虽然各怀心事也不枉一场相交。
她看着站在马车前的周连傅,他面色平静,着一身破了洞的脏衣,单手置于身后,腰杆笔直,不知为何这番说不出的洒脱让她很有些想笑。
“道谢就不必,有机会一起喝喝茶倒是很好的,总好过一个人对着树发呆是不?”她笑问,言语中有着些取笑的意味,只是不想把分别弄得太过沉重,却叫他一怔。
一旁的朱品言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很潇洒,急忙制止“不行,不行!什么叫有机会一起喝喝茶?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啊?”
“不然你想怎样?”好好的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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