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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不信我没关系,日久见人心,我总是陛下金册御封的皇后,就算有朝一日要废我,或者要杀我,行刑的人也不该是王爷您。”她用力将他的手扳开,怒气已经凝聚在眼中“想来王爷上车便是为了威胁我,可惜这车小,不能同时容下你我两人,要不请王爷下车,要不就是我下车。”
“车子虽小,也并非不能容身,要看皇后想怎么容?”他欣赏着她眼中的怒火,说话依然慢条斯理“就如这天府帝国,原本没有皇后的容身之地,您不是也挤进来了?可见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它小,可它能容纳得了千千万万的人,容纳得下七国人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说它大,它却只容得下几个人的欲望和私心,不,也许它只容得下一个人,或者说它只能算是一个人的天下,只有一个人最终可以在这片天下呼风唤雨,掌控他人生死。而这个人,绝对不可能再是北燕人。”
陈燕冰盯着他的眸子,嘴角忽然绽出一抹讽刺的笑“自我来到天府,上上下下如王爷这样看低我的人着实不少,能忍的我都忍下了,可这不代表我是良善可欺之人!北燕是亡国了,我是投降了天府,但不代表北燕的亡国之人就没有骨气!”
她一手推开车门,喊了一声“停车!”
车子听然停住,但却并非因她的命令。前头车夫歪斜倒地,胸口上笔直地插着一支飞箭。她楞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四面八方已经响起侍卫的喊声“有刺客!保护皇后和王爷!”
猛地被他从身后拉了一把,她重新跌回到车厢内,一支飞箭穿过车门洞开的缝隙,直直地射了进来,擦过她的耳垂,钉进她身后的车壁。
“别动!”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威严地响起,那语气中没有嘲讽戏谑,有的只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她被沈慕凌重重地按倒在车厢的地板上,而他已迅速和她换位,腰上的长剑在眨眼间出鞘,横在车门之前,当另一支飞箭射进来时,长剑疾扫,将其斩成两截。
陈燕冰震惊地看着他出剑断箭,不是震惊于他的反应敏捷如豹,而是震惊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行动,背后是谁指使?
她昨夜已经明确告知风自海要按兵不动,而北燕国内哪里还会有第二支有组织的人马敢深入天府腹地和战神武王一较锋芒?
难道不是北燕的人,而是天府的叛贼?或是其他五国的谁?
沈慕凌侧目看她一眼“待在这儿,一步也不许动!”说罢,他团身抱剑,翩若惊鸿飞身而出。车门就在他跃出去的同时被他从外一掌拍下,紧紧关住。
此时,陈燕冰的内心极其纠结。
如果外面的刺客是北燕人,她必须想办法立刻制止这场纷争,因为在天府的土地上,北燕士兵是不可能占上风的。虽然沈慕凌只带了百余侍卫随行,但这些人必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在战场上,生死关头,刀枪箭雨厮杀出来的人,每一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杀招,但北燕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
所以,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她不能坐视不理。但若是北燕人,他们又怎会不顾她的性命,骤然发难?
如果外面的刺客不是北燕人呢?对方的目的是杀她,还是杀沈慕凌?
她心慌意乱地想着,只听到外面不断响起刀剑交击声,隐约还有皮肉绽开、骨头碎裂、鲜血流溢的声音。她抓紧车厢一角,咬紧牙关一动也不动,一声不吭。
既然外面情况不明,她的确不能贸然出去送死。可是
突然之间,车门一开,她本能地颤抖一下,全身绷紧想有所反抗,骤然看清进来的人原来是沈慕凌。
他半身浴血,神情冷峻,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心里更加泛寒。
打门的声响没了,这是不是意谓着
“刺客都死了?”她颤声问。
“嗯。”他应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转而一笑“让皇后娘娘受惊了。”
他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居然还笑得出来?她紧紧扣住车窗上的环扣,想往外看一眼,被他一把抓住手。“外面的惨状皇后还是别看较好。”
她盯着他道:“你是怕吓到我?”
他幽冷地笑“我是怕皇后娘娘伤心。”
银牙狠狠一咬,她挣脱他的手推开车门。
外面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体,每一个都身负数处致命伤。沈慕凌的手下果然如她所想,个个都是狠辣的角色。而这些死去的人触目惊心!
每一个都是灰黑相间的衣服、白色的绑头。这是北燕士兵的服饰,可是,这些人怎么可能是北燕的士兵?!
“皇后若是觉得难受可以回车上去,这里自有人收拾。”沈慕凌在她身后的马车上悠然开口。
一阵阵作呕的感觉涌上喉头,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逃离。她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前,蹲下身,抓住那人的衣领,向两边翻开,看到除了一道很长的致命伤口,什么都没有。
她霍然起身回头,斩钉截铁地说:“这些人不是北燕人!这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北燕,请王爷明断!”
半开的车门之后,端然稳坐的沈慕凌并没有要下车一看究竟的意思。他只是慢悠悠地问:“皇后怎么这么肯定?难道北燕百万人您都认得?”
“北燕的士兵入伍的当天,会在胸前纹上一个标记,证明他们是北燕哪支部队的士兵,这个标记会跟随他们一生。而这个人的胸口没有任何的标记,足以说明他是假冒的!若王爷不信,可以挨个去查,我相信,这些刺客没有一个身上有北燕的标记!”
沈慕凌从车窗伸出一只手,对一名侍卫摆了摆“去看看吧,否则皇后娘娘会于心不安,连车都不坐了呢。”
陈燕冰挺身肃立,不解地盯着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刺客是不是北燕人他并不在乎?还是说,他早就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北燕人?
侍卫去检查了,过了片刻走到马车边,隔着车窗小声地说了几句。
她紧张地盯着他看,只见他嘴角轻微的扬起,好像有什么事本在他意料之中。
随后,他轻轻踩了踩车壁“那些人的胸口上的确无标记,皇后到底要几时才肯回到车上来?我们的行程已经被耽误,再这样拖下去,天黑之前是到不了下一个驿站的。”
她长出一口气道:“现在王爷该信我的话了吧?”
他应该知道,她所指的并不仅是刚才的事件,还有更早之前两人的争议。陈燕冰迈步回到车上,沈慕凌已经脱下那件带血的外衣,但车厢内的血腥味依然很浓。
他轻声说:“皇后似乎并非第一次见死人?竟然可以这么镇定自若。”
她将脸别向窗口,闷声道:“父皇母后去世前都是我在床边陪着,所以这当然不是我的第一次。”
“这么惨烈的死法,皇后也不是第一次看吧?”他的语气又恢复一贯的嘲讽“否则你会站在车外大吐一个时辰。”
她的手指紧紧抠着窗棂“当然不是,北燕战死的将士有不少被运回燕都入土为安时,我曾亲自去送他们一程。”
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那一口一口冰冷的棺材被埋入黄土中的景象,耳畔似乎还能听到那些家属哭天抢地的哀嚎。
死亡,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曾让她想转身逃走,一辈子都不要面对。但是越想躲开的,就越是躲不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声响,她转回脸来,微寸之前便是他的那张脸、那双眼。
“承认吧,其实你很想杀我,就像外面那些刺客一样,一剑捅进我心里。何必要忍着?我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动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蛊惑,他居然这样公然地引诱她杀他。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贴在他的胸口上,这么热的天气,他除了外衣之外,只穿了一件薄衫,隔过它,她的手掌几乎是赤luoluo地贴在他的胸口上。胸腔之下,那火热跳动的心脏让她心底那几乎压制不住的冲动再一次鼓噪。
她瞪着他,整个人僵如木石,嘴唇蠕动几下,终于冷笑着说:“王爷今天是一定想逼我杀你,好让我自食其言,被您从天府皇宫中赶出来?好啊,我们现在就可以返回帝都,王爷会同朝内所有重臣,联合起来把我废掉,也不用您一逼再逼。”
他的手掌袭上她的脸,粗糙的指腹抚摸过她脸上那块青色胎记“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车子已经开始行进,刚刚的惊心动魄被他们丢在身后,而此时的他们两人这样相对而坐,紧张暧昧的气氛,不亚于两军对垒。
她紧闭双唇,几乎连呼吸都不敢泄露一丝。她毕竟还太年轻,要想在他面前将心事藏得不留痕迹着实困难。在皇宫内,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有所收敛。而现在,在荒郊深处,四周环绕着他的亲卫,这狭小的车厢之内,她已退无可退。
“后悔了吗?”他微笑道:“当初不该那么傻,跑来天府把自己像件货物一样卖掉。”
“我做事从不后悔!”她咬紧唇瓣。
“从不?”他的眉尾扬起“我倒觉得你起码后悔过一件事。”
“王爷指什么?”
他的眸子锁住她的,轻言细语“三个月前,黑山脚下。”
如遭雷击,她的心房重重地跳动,剧烈不可抑制。悲痛的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在这一瞬间击垮。
这个魔鬼!这个妖孽!居然和她提起三个月前那桩旧事!难道他认出她来了?
不错,她后悔过,今生只悔过那之仇!
三个月前,黑山脚下,她暗中指挥北燕军和天府大军作战。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那是她最有可能击垮天府大军的一次,那是她最有可能杀掉天府战神沈慕凌的一次绝佳机会!
但是,她错失了那次机会,纵虎归山,让北燕战场全线失守,让天府大军卷土重来,长驱直入,最终杀死北燕新帝——她的皇兄,击败了北燕的数万大军,逼降了北燕的百万子民。
回想起来,一切的转捩点便是从黑山那一战开始。
她将自己当作筹码送到天府的时候,其实还抱着一颗赎罪的心。如果不是她一时心软,放走沈慕凌,北燕怎会有今日的亡国之恨?
她错失当日,今朝难道还要错失?
再也按捺不住,她的一只手抓向他腰上的剑柄,向旁一拉,剑作龙吟,霍然出鞘!剑锋上的血昧和杀气凝固交织在一起,映衬着她脸上那块青色胎记更加诡谲。
但沈慕凌不但没有阻止她拔剑,还不动不躲,只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是默许她杀了自己。
陈燕冰喘着沉重的粗气,每呼吸一次,就像要耗尽毕生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