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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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过沈从文的人都知道边城，读过边城的人，都认识翠翠－－一个弄船老头温柔聪慧的外孙女。而认识翠翠的人，无不为她那美丽凄惋的爱情故事所打动。她的情人因和家人负气出走，她天天守在渡口傻傻地痴痴地等待。小说结束的时候，情人还没有回来。沈从文用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也许他明天就回来，也许他永远不再回来。

    有时，无意中翻几页沈从文，一个固执的念头就会从心中升起：翠翠还在湘西的那个小渡口等待吗？她的情人回来了吗？

    说起沈从文和翠翠，还真的不仅仅是作者和笔下人物的关系。或者说，生活中还真有这么个温柔可人的小姑娘，曾经给我们的沈从文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个小姑娘，就是湘西泸溪县城一家绒线铺老板的女儿。以至于许多年后，沈从文还说，那地方在我的生活中占了一个位置，提起来真的使我又痛苦又快乐。

    当年，沈从文带着投笔从戎的心愿当了兵。在一个“龙头老大”兼保安司令的带领下，浮江而下，在泸浮县城滞留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从文白天无事，常常和几个小兄弟上街闲逛。逛着逛着，就来到了那个绒线铺。走进绒线铺，就看见了那个给他留下很深印象的小女孩。沈从文自己说，对于那个小女孩，大家的印象都极好，只是不好意思表达出来。但其中一个小兄弟特别勇敢些，对沈从文说：“将来作了大官，一定要回来讨那个女孩作媳妇！”

    为此，他还多次向沈从文借钱，到女孩铺里买白棉线草鞋带子，尽管他当时连一双多余的草鞋都没有。

    许多年又许多年过去了，沈从文早已结束了军旅生涯，往日的朋友，也早已作鸟兽散，包括那个勇敢的哥们儿。

    一天，在落日的黄昏中，沈从文再次经过泸溪县城。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回忆如泉水般涌来。尤其是“一双发光乌黑的眼珠，一条直直的辫子，一张小口”随着一槌小锣的响声重现在他的眼前。这个念头，使沈从文怀了不可形容的童心，鬼使神差地走进那个熟悉的小巷。

    虽然许多年过去了，但是城中接瓦连椽的小房子，以及住在这些小房子里的人，似乎还十分相熟。城中的道路，城中的气息，都还依稀可辨。靠着这点残留的记忆，沈从文居然找到了那家绒线铺。而让他吃惊的是，出现在眼前的一个小女孩，和他十七年前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包括年龄、长相和那熟悉的动作。沈从文肯定地说，我认识那眼睛、那鼻子、那薄薄的小嘴。现在这一个肯定就是当年那一个！

    难道沈从文真的如浮士德一样，回到了那个“过去”了吗？当然不是。他看到的无疑是当年那个女孩的女儿。

    在女孩为他取绒线的时候，沈从文发现，女孩的发辫上缠着一绺白绒线。按当地的风俗，只有死了父亲或母亲的人才会有这种装束。正在从文发呆的时候，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尽管岁月的沧桑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从文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勇敢的哥们儿！这个人官没有当成，媳妇倒是讨了回来。那么死去的是谁呢？一定是当年那个翠翠了！

    走出小店，沈从文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心里多了几分忧郁，几分寂寞。情绪极其骚动，勉强按捺也不能约束自己。内心一阵的后悔：我不应当再来翻阅历史，温习历史。在历史面前，谁人能够不感到惆怅呢？

    然而，历史还是应该经常翻一翻的。尽管它会给人带来惆怅。至少，那温柔聪慧的小女孩翠翠，会长留我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