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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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前一天，我午睡了起来在炉火旁坐下陪正在扎鞋垫的母亲说一会儿话。母亲对我说：“这放假没事，天气又好，你出去走走吧。你有十六天没出过校门了。”我一惊：我有这么久没出过校门了？但我对母亲的话毫不怀疑。我是该出去走走了，就算是顺母亲的意吧。我决定去爬学校后面的大山。

    群山连绵，广博雄浑，在阳光中披着一层薄薄的纱，那样美丽而神秘。山路细长崎岖，我走走停停，一路老想着母亲。母亲的爱不就像这大山一样广博深厚吗？母亲居然能一下说出我有十六天没出校门了，着实叫我吃惊。是啊，我把母亲接来同住有八年了，可以说，她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母亲在生活上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常常叫我感激不已，我感觉好像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味道。如果哪一顿饭我吃得少了点，母亲就感到不安，担心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是她炒的菜不好吃。母亲包揽了一切家务，从不让我插手，她甚至常为我擦皮鞋。久而久之，我已习惯于享受这份浓浓的母爱，我真的不知道，离开了母亲，我该怎么生活。

    就是我在省城读书那几年，这母爱也如阵阵暖风从大巴山吹来，让我觉得似乎母亲就在身边。有一件事我至今觉得对不起母亲。大二结束的暑假，同学约我到西北游玩，我不顾家里经济拮据，竟然决定要去。一放假我就回家向母亲要钱，母亲好为难！可她相信我说的“学校安排我们参加社会实践”的话，东借西借凑了几百元钱给了我。我虽然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带着那钱走了。可我这一走，不仅给母亲带来了不知要付出多少艰辛才能还完的债务，而且还给母亲的心里增加了不知多少担心和牵挂。一天，母亲到山下镇上赶集，在大街上突然被一位中年男子叫住，说要给母亲看相算命。那事先了解了我家情况的骗子说得母亲连连称是，毫不怀疑，最后那骗子说我在外游玩将遇凶险。母亲一听急得流出了眼泪，忙问怎么办。于是骗子便以给我“收拾”为名，骗走了母亲333元钱。这钱又是母亲在镇上亲戚家借的。在西北游玩了之后，我又回到家里，母亲首先给我讲了受骗的事。母亲哭得好伤心，我也跟着流了泪，那是深深愧疚的泪。

    在我高中阶段，母亲也当着我的面流过一次眼泪。母亲那次的眼泪我终生难忘。我在离家二十公里远的地方读高中，每周周末回家，主要是背粮拿生活费。这生活费也就是菜钱，每周两块五角。那次我回家，家无分文，直到第二天中午母亲都未借到钱。母亲好着急，午饭后又出去借，我就在家收拾好东西等着母亲借到钱好返校。等了好久，母亲终于回来了，流着汗喘着气对我说：“孩子，妈对不起你，只借到两块钱。”母亲说完眼泪就漱漱地往下掉，我鼻子一酸，眼泪也滚了出来，接过钱对母亲说：“妈，两块钱够了。”那天我到校时天已漆黑。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第一次流泪，是我大约五、六岁时生病吃不进药把母亲急哭的。在这以前母亲肯定还因为我而哭过，可我不知道了。母亲给我讲过，我生下来不足五斤重，整个皮肤黄得发黑，并且成天哭个不停，一直哭了整整一个月。这期间我好几次都差点被祖辈扔进大山里，都是母亲苦苦地留住了我。母亲坚信她能把我喂活，我还没满月，她就背着我去看病就医。母亲是勇敢的，母亲是坚强的！我终于活下来了，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这阶段母亲肯定流了不少的眼泪。

    我开始下山了，夕阳好美好温和，就像我的母亲。母亲的艰辛我是深知的。我上高中那阵子，父亲在乡上矿厂挖煤。为争资源，乡上矿厂组织工人去炸毁了邻乡的煤井，结果导致对方死了三人。我爸也参与了这事，因此遭了殃。母亲便独自一人在这大山贫瘠的土地里，以单薄的身躯拼命劳作，以供我和弟妹三人读书。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把考上大学的喜讯告诉母亲时，她笑得好灿烂好开心。可母亲又不得不痛苦地决定，让我初中刚毕业的妹妹辍学了，可妹妹好想读高中。两年前，在外打工十年的妹妹突然想回家读书，妹妹的老公及其家人都反对，而母亲却极力支持，当然我也支持。于是妹妹回到家里读书了，先在我们这的师专旁听了大半年英语，后参加成人高考，考入某师院英语系本科班学习。当我问母亲为什么要支持妹妹读书时，她想了想回答说：“一个人活着要有出息，不读书哪来的出息？”但我分明看到母亲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我明白了，当初让妹妹辍学，母亲至今还心痛啊。

    我感觉自己对母亲的感激和依恋无法用语言恰当地表达出来。参加工作后，我整理学生时代的日记，发现自己在日记里千百次地提到母亲，诉说母亲对我的爱和我对母亲的感激。读高中时我就决定，母亲五十岁时我就不让她在山里干活了。这一目标我提前了两年完成。现在我只愿如夕阳般美丽的母亲平安、快乐、幸福地度过晚年。

    我下得山来，走进家门，戴着老花眼镜的母亲还在扎鞋垫，一只又接近完工了。这是她给妹妹扎的鞋垫，妹妹马上要放假回家了。而我的鞋子里早就有母亲一针一线扎出的关爱。母亲见我回来，忙笑着说：“累了吗？来坐坐，看我扎的这种花样儿好不好看。”我从母亲的笑里，从岁月风霜在母亲脸上雕刻的皱纹里，看出了母亲内心的宁静、满足、快乐和幸福，于是我也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