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张继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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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人出名，坏人出名，能人出名，张继英就是我们村的“名人”她的出名的则是因为她的“疯”村里大人小孩都喊她疯子。

    记事起，张继英已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孀居女人，生有一儿一女，常年在外，也没见回来看过她。两条胡同的的拐角处，有一块开阔地，两间泥巴屋孤零零地趴在那，这就是张继英的住处了。其实，应该叫院子的，因为那块开阔地没有用围墙圈起来，她的家也就只剩了两间屋了，她的天井也就对外开放了。因为地处拐角，两点之间直线最近，这样一来，村里人上坡下地，来回走动，为了走近路，免不了从属于她的天井里穿过来踩过去。张继英对领土的侵犯总是给予积极有效的回击。她吃了饭没事，几乎是整日的躲在屋里，站在那个窄小灰暗的木格子窗户下，用阴险的目光窥探着外面的一切。只要看到了有人从她天井里穿过，她就会突兀地出现在门口，开始骂上了：“你个欠揍的，烂泥块，破砖头，土坷垃看我不扭断你的腿，挖了你的眼，煎了你心，掐吧掐吧，喂了鸡”人走没影了，她还背着手在骂：“你是猪，你是狗，你是猫，你是只让人讨厌的小耗子”张继英就是这样骂人，而且骂词很长时间不变，直到被骂的人和她自己都感到腻烦了时，张继英就会琢磨着改改骂词，例如“你是个猪不吃，狗不理，猫不闻的啥玩意！”她的骂词有时也即兴发挥，听着好玩，但她的怒气冲冲的势头却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无论大人小孩从这里穿过时，大都先歪脑袋向她的破木头们看一眼，看看门挂子上挂锁了没。当然也经常有那有急事的主，匆匆穿过，竟忽视了她的存在。这样前脚刚过，后面骤然响起一连串的咒骂声，劈天盖地涌来，也会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东张西望之际，忽而顿悟，便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狼狈而逃。也是别有一番风趣。

    骂人的张继英与被骂者，像是一场旷日持久战，其长度远超过了抗日战争。这也是她孀居后，唯一与外界村人保持接触的一种特殊方式。张继英的“疯”骂人是为表现的一种。而现在我却反着想，如果张继英那时不骂人的话，整日守着两间黑咕隆咚的泥巴屋，度过一个个365日，那么或许她真疯了？儿时，因为好奇，我曾从她的屋门缝里向里瞅，借着外面的一线亮光我只朦朦胧胧看到一个水瓮及一盘土炕，其余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我从没让张继英骂过，娘经常嘱咐我，要绕过她的院子走，还说张继英可是打小孩的。我却从没见她打过小孩。而且她见了我有时还叫我的名字呢，脸上笑嘻嘻地，我总是远远躲开走。

    这样一晃十年过去了，我到外地上学了。张继英的家已经搬到胡同的另一面去了，紧挨着干渠。那时她的儿女也相继成家了。而且儿子有出息了，成了一个工程师，专门负责绘制楼房的图纸。为了尽孝心，就买了一套整洁的院房，把张继英接了过去。周末过节的，儿女经常领孩子一家人回来探望她。此时张继英早已不再骂人了，可她却又开始唱上了。京剧，吕剧，黄梅戏都能胡纠乱唱一气。没人听得懂的她的唱词，因为是自编的，东一句，西一句，拼凑起来。令人惊诧的是她的嗓子，尖锐嘹亮，抑扬顿挫，穿透高高的院墙，飘荡在朝夕晨昏里，融合在晌午袅袅的炊烟里，蛮像那么一回事。谁都知道她会骂人，可谁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副好嗓子！

    “听啊，疯张继英又唱开了”唱，又成了张继英作为疯的表现形式的一种。听到的人会意地一笑。在村人的眼里，张继英还是一个“疯子”但此时的“疯”却不比以前了。路上见了面，张继英会主动跟人说话，挺有分寸的问候话，突然就拉近了人们与她之间的距离。现在张继英七十多了，她还认得我。去年回家，进了村，正好看到张继英拄着拐走过来。看到我，她竟慢慢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摇摇头走了过去，嘴里却还嘟囔着“人老了眼不中用了，这是不是国胜啊！这孩子多少年不回家了”张继英兀自嘟囔着走远了，我心里突然一阵潮湿。

    2011-7-18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