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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写写记忆里的味道,那些久藏于心头的名字,像成群的飞鸟,展展翅膀“扑楞!扑椤!”地飞了出来,飞在最前头是一只叫做“雪里红”的记忆鸟。
雪里红,是一株翠翠的很不起眼的菜,细细碎碎的叶子,瘦瘦纤纤的身子。像一个的骨感的女子,穿了碎边的小裙,和着风,在原野里跳着轻盈的小步舞。
雪里红,其实它真正的名字叫“雪里蕻”它有一个很通俗的名字叫“雪菜”爱写点小诗小文的父亲,执拗把它叫做“雪里红”我们全家也就理所应当地叫它“雪里红”了。
那时,成份不好的父亲还在务农,生产队里歇工了,他就一头钻进自家的自留地里。
父亲种着一年四季的蔬菜,有一只很大的“元宝篮”是父亲用来收摘蔬菜的。茄子,蕃茄,韭菜,蒜苗,父亲一篮一篮地从地头拎到家里,哼着小曲。又一篮一篮地拎到集市上去卖,哼着小曲,回来。最最苦难的日子,在父亲那里,都化成了一首首小曲。
深秋,父亲从市场买了雪里红的籽,整理出一畦空地,一粒粒像朱砂一样的菜籽,撒落在半干半湿的泥土里。一个半月光景,一畦空地就长出翠生生的一片嫩苗。
父亲把雪里红移载到更大的一块地里。从此,浇水,施肥,一刻也不停息。
寒冬腊月,气温骤降,父亲怕冻坏了它们,会在雪里红的上面,盖上一层厚厚的稻草。这样,雪里红就可以安然过冬了。
开春,父亲哼着小曲收获了他一季的心血。母亲和父亲一起去河边把雪里红洗干净。门前的竹篱笆上,晾满了洗了根泥的雪里红。竹匾里,睡着水嫩水绿的雪里红。太阳底下,弥漫着雪里红清清的香气。
父亲腌菜很拿手。父亲把雪里红腌成两种,一种是水腌菜,一种是干腌菜。
水腌菜简单,只要把洗干净的雪里红放在风中稍稍一吹,吹干了水,就可以腌制了。多少菜,放多少盐,父亲总能拿捏得很准,过五、六天,水腌的雪里红就能吃了。
干腌的雪里红得在太阳底下多晒几天。晒得不足,或晒得过干,都会影响腌菜的口味。这点,父亲心中有数。父亲说这菜晒得差不多了,可以腌了。母亲就会拿出她的嫁妆,一只红漆的大木盆,去井台边洗干净了,让父亲腌菜用。
盐和菜放在一起,放在红漆的大木盆里。父亲用力地搓啊,揉啊。春寒还料峭着呢,父亲头上冒着热气,额上渗出汗珠。每次腌菜,我总站在边上,看得细仔。父亲的那双大手真有劲,一会儿功夫,菜叶被揉出绿汁来。
菜和盐经过反复搓揉,父亲拿来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甏,把菜放进去,用一个尖头的木棍,用力按,不让菜之间有一点空隙。最后用泥把甏口封住。
家里腌上几甏雪里红,父亲和母亲心里好像踏实了很多。父亲说,我一岁多一点,只会说一点点话时,就喜欢吃雪里红的菜“菩头”我把那一小块菜“菩头”叫做“肉肉”看见有“肉肉”吃,小脚在地上跺跺,小屁股在小凳子桩桩,嘴里喊着“肉肉!肉肉!”父亲总爱把我小时候的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当故事讲给女儿听,女儿听了,笑我:“妈妈小时候真傻,菜和肉都分不清!”
也许我那时还叫不清肉和菜,也许在我的印象里,雪里红的菩头本来就和肉肉一样的美味。等我长成少女,会帮父母做饭烧菜了,我喜欢用二俩黄豆,去大队的水作社,换一大盆滚烫滚烫,嫩嫩滑滑的豆腐。雪菜烧豆腐,一直到现在,还是我的最爱。
那一碗腌制过的雪里红菜,是我童年的饭桌上最常看见的。它长伴着我清苦的童年。我咀嚼着菜根长大。直到十八岁,我还是个贫血的女孩。
咬得菜根,百事可为。贫寒和清苦并不是耻辱。菜根的清香,没有让我忘了为人的道理,做人的根本。那清清的香气、脆生生的味道总让我幻化出一丝乡情,一缕乡愁,日子如水,乡愁似船。日子悠悠,乡愁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