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野

烟雨小说网 www.yyxsw.org，最快更新沉默的风文集最新章节！

    　　野草莓的味道一直留在遥远的童年，留在行板如歌的记忆里，唤不回来了。　　

    唤不回来的，还有那一片片鲜亮的阳光，淡淡的洒在山野，洒在小松树林间碧青的草地上；许多叫不出名儿的野花，或浅蓝、或粉紫、或月白、或淡黄，很悠闲地开着，开出一片迷乱的幽香；蝴蝶没头没绪地舞动阳光，还有在草叶上追逐的蚂蚁，它们，散漫而又自在，如我一样，总是向往蝴蝶美丽的飞翔。　

    这是童年的日子。将牛儿赶到山间，然后撒开腿儿在林间疯跑，将寂静的山野跑出一阵风来。恰在这时，轻俏的风里有一股清甜的味儿闯入鼻翼，让人似曾相识。于是，在停下脚步的当儿，突然想起来了，野草莓，去年的野草莓。再往前，越过林子，一片青青的草地满是碧绿的藤蔓，一粒一粒的莓子，串在藤蔓上，繁星一样，洁白地闪在兴奋的目光里。于是，扯开喉咙，唤来仍在林间乱窜的伙伴，大家先是唏哩哗啦的一阵乱叫，然后才慢慢静下来，一个个小狗似的匍在草地上，一粒一粒，将熟透的莓子送进口里。于是，一股清新自然的甜香就柔软地弥漫开来，将童年的时光，一寸一寸洇透。阳光里满是草莓的味道。　

    林间的草地很多，但野草莓却不是随处都有的。遇着了，那是运气。没遇着，它们依然一样的开花，结籽，然后成熟，然后静静地清香着寂寥的山野。没人来采，它们就慢慢将自己融化成水，渗进泥土，渗进藤蔓或草叶的根。　

    童年尽管清贫，但故乡的山野却非常的慷慨而且富庶。小时候，能吃到来自外界最好的东西只有水果糖。一分钱一粒或者两粒的那种，是父亲半个月赶一次集买回来的。几兄妹每人分到两粒，因为怕那份甜一下没了，舍不得嚼，含在嘴里，让它慢慢化掉。但两粒糖果终究是没一会就要化掉的。于是，馋嘴的我们便向山里去找，差不多每个季节，都能在山里找一些让我们解馋的东西。

    除了野草莓，故乡的山野还有一种叫“羊奶”小玩意儿，结在树上。我曾向好些人问过它的学名，但没人能够告诉我，可能人家没见过更没吃过，所以说不上来。它成熟的果实呈圆柱体，浑圆饱满，象极了羊的奶头，我想，它的名字大概由此而来吧。“羊奶”有两种，一种叫撒秧羊奶，一种叫栽秧羊奶，顾名思义，撒秧羊奶在撒秧季节里成熟，而栽秧羊奶则要等到栽秧苗的时候，但它们都在二月的冷风里开花，由青绿向桔红，再橙红，便熟透了，山野里到处都是，酸甜爽口，可以摘回家和大人们一起分享。　　

    之后便到了杨梅的日子。松树林里、灌木丛中，随便钻去，说不定就遇上一株了，碧叶之间，一球一球红得发紫的果实仿佛向我们招手，于是我们，也许两三个，也许五六个，小猴子似一个个往上窜，没两下，树枝间便满是小人儿了，林间，尽是我们清脆的笑声。小时候打杨梅真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因为大人忙于田耕，于是，我们一群小孩子，下午放学后，各自回家将晌午吃了，然后每人一只小竹篮，从这山窜到那山，山谷里只听闻笑声，却不见半个人影子。直到太阳要下山的时候，一群小人儿才猴子似的从林间钻出来，一个个小肚儿被杨梅塞得滚圆滚圆的，手里还拎着一篮子紫红的杨梅。　

    八月，到了苞米将熟未熟的时候，我们的目光被牵到了岭上还有地边的桑葚，一树一树的鲜红将我们的口水诱得直流，但桑葚不能多吃，否则就会像大人们醉酒一样，醉倒在回家的路上。我醉过一回，三天才醒，父母急的团团转，以后，对于桑葚，我再不敢原来那么贪嘴了。　　

    桂子飘香槲斗响。大人们在稻田里打谷子，我们小孩子则围在田边捉蚂蚱。油蚂蚱和米蚂蚱能吃，于是我们只捉这两种蚂蚱，老虎蚂蚱虽然个大，但因为不能吃，我们不要。那些蚂蚱被大人们从田里惊飞出来，才落下，就被围在田埂上的我们扑上去捉了，放竹筒子里。晚上回家，母亲将大铁锅擦干净，等锅发烫后，就将竹筒子里的蚂蚱一下倒进去，蚂蚱们想逃走，但锅太烫了，才用力一蹬，就倒锅里，没两下就不动了。母亲用大锅铲在锅里搅几下后，将它们全部铲出来放一个小篓里，一只一只地去翅去脚，然后再放进锅里，和事先炒了半熟的黄豆一起，直至将其炒熟。有猪油的话，快出锅的时候放上一小勺，如果没有，那就放上少许的盐末，然后铲出来装在大土碗里，当菜就饭，奇香无比，是童年的美味。　

    板栗也是野生的。不过，我们很少能够吃到，因为，我们做不赢那些在枝头跳来窜去的小松鼠。小松鼠有坚硬的牙齿，它们能将板栗那满身是刺的硬壳咬开，所以，基本没有自然脱壳而出的果实留给我们到树下去捡了。只有屋子边上的栗子，那才基本属于我们。

    故乡是贫瘠的，同时也是最慷慨的。便是冬天，虽然没了可供我们恣意享用的野果，但它却给了我们一幅绚丽多姿的画卷，冬日的阳光，斑斓的色彩，山野给我们的馈赠是丰富多彩的。直至到乡里上初中以前，我们小孩子的日子多半都交给了山野，放牛、割草、砍柴、打野蕨、找蘑菇、寻野草莓每天放学后，大家便成群的奔赴山野，把无忧无虑的笑声洒在草地，洒在林间，洒给山风与阳光，洒给清亮的雨滴和高天上的流云。山野，成了我们放逐梦想的天堂与乐园。　

    上了初中，故乡的山野才渐渐离我远去。远去之后，只给我一颗无奈的心，让我无法挥手，不能流泪。偶尔回家，但却再也找不到跑山野里窜来窜去的理由了，也没了那个疯跑的冲动。想想，真正离我远去的，其实并不是那些伴我成长的山野，而是撒落山野里的童年和那些无忧无虑的笑声，以及童年的阳光和偶尔的风雨。它们真的离我远去了，再也回不来了，虽然有时它们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