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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在我心目中,到了湖南长沙不去橘子洲是最大遗憾,它与别的自然景观不同,它在我心目中主要是人文历史方面的——它与一位伟人的青年时代,与中国近代革命史有着血脉相连的渊源,它与一首著名的词而名扬四海所以初到长沙,便寻访橘子洲。
橘子洲就在长沙市内,现已辟为公园。这是流贯城区的湘江水域中的一座小岛,是一块狭长的沙洲,据说长沙因此得名。南北长约十里,东西宽仅一里。洲上多产美橘,故名橘子洲,又名水陆洲、水鹭洲。毛泽东早年所作五律诗中有“层冰涨橘汀”句,后来所作七律•和周世钊同志中有“风起绿洲吹浪去”句,七律•答友人中有“长岛人歌动地诗”句,其中“橘汀”、“绿洲”、“长岛”均指此。足见他对橘子洲的厚爱。此地西晋时已形成沙洲,唐时以产橘名世,宋代为潇湘八景之一的“江天暮雪”可惜此时正值初秋,只能领略“橙黄橘绿”的秋景了。
橘子洲上,绿树成荫的茂密的橘林,五颜六色的葱茏的花木,样式各异的亭阁廊庑,船坞码头,虽不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却不乏江天水影,鸟飞莺啼然而我对这些美景并不感兴趣,因为这些景观与其它江边园林并无二致,我要寻访的是它的一段历史,一段故事,是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伟人年轻时的足迹和背影
于是我徘徊在“颂橘亭”中,留连在“诗词碑”前,任飞驰的思绪随着沁园春那熟悉的韵律与诗句,徜徉在历史的回廊深处
1911年,从离此不远的湘潭县韶山冲里,穿着晴雨鞋,撑着油纸伞的青年人来到长沙。他年方18,来省城第一师范求学。其时中国正处于“长夜难明赤县天”的最黑暗时期。也许是这波涛汹涌的浩浩湘江,冲击着、鼓荡着他年轻的胸襟,鼓舞了他“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的勃勃雄心;也许是近在咫尺的岳麓山上那座久负盛名的书院,以及书院门首那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对联,激励了他湘楚之子的自信与报效桑梓报效祖国的志向;也许是百里之外洞庭湖畔那座名闻遐迩的岳阳楼上范仲淹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言,使他感受到济世救民匹夫有责的强烈使命;也许是年代更为久远的二千多年前、生长在楚地那位忠肝烈胆的“三闾大夫”那位愤世嫉俗的叛逆诗人披发行吟啸傲江湖而发出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呼号,以及诗人愤而投进湘江(汩罗江流入湘江,故史称屈原投江为“投湘”)所激起的沉重回声,使他年轻生命中沸腾的热血更加奔涌昂奋;也许是近代著名学者梁任公的一声慨叹:“可以强天下而保中国者,莫湘人若也!”激发了他久蓄胸中的鲲鹏之志:“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使他联想到湖南的历史上不仅涌现过屈贾英才,而且近代史有一批如谭嗣同、黄兴、宋教仁、陈天华、蔡锷等勇赴国难、不畏牺牲的志士仁人,这一切——湘楚氤氲之气、岳麓人文之气、江河浩荡之气、大地英烈之气,与其时正积极参与“少年中国学会”的毛泽东“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蓬勃之气交相融汇,使他站在橘子洲头,仰视宇宙而俯察万物,九万里风鹏正举,吟出了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
橘子洲,是青年毛泽东与一批进步学生畅谈人生、纵论国事、探求真理,高扬理想之帆的方舟。他们在这里举行集会“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他们在湘江中奋臂畅游“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他们慷慨激昂“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从新民学会成立到湖南学生会的诞生,从湘江评论的创刊到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筹建,从徒步考察到校园辩论,从平民夜校到文化书社毛泽东和一批青年先驱者在改造社会的诸多实践,为那首词作了最好的注释。在风雨如磐、万马齐喑的黑暗中国发出了一句沉雷般的喝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是最为至关重要的。在军阀官僚、地主买办、土豪劣绅长期主宰的大地沉浮的二十世纪初叶的中国,这不啻是一声石破天惊、振聋发聩的“天问”!从此以后,漫长而曲折艰辛的中国革命,都是循着这一声“天问”所要寻找的答案,在发展、在延伸,在展开它一幕幕风起云涌、高潮迭起的活剧。这便是橘子洲,这便是与毛泽东初期革命活动紧密相关的橘子洲,它的精魂所在。
当我徘徊在橘子洲头,透过历史的云雾,所寻觅的,感受的,遐思的,便是中国革命的精神源头。它的胸襟,它的气度,它的丰富的内涵,它的深邃的哲思,它的隽永的诗意,永藏于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