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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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坐书斋，伏案疾书，秋声叩耳而至：嚯，嚯，嚯那是入夏时，回老家农村带回的一只蝈蝈儿，在为我鸣奏醉人心脾又让人有点落寞的秋声小夜曲。在这城中稠居之处，很难寻觅这秋声夜曲，即使是这单调的几声鸣叫，足让我精神为之一振！城中夜行急驰的汽车，楼上人家哗哗的麻将声，远处舞厅噪杂的舞曲夜半更深还常扰乱着天籁秋声。天然之趣、诗意之美真的离我们很远，很远。还是从古人的诗文中品味一下纯真的秋声吧。于是，放下笔，手把古卷，吟诵起来——

    北宋欧阳修的秋声赋，可谓自古秋声第一篇。写静夜秋声，初似细雨淅淅沥沥，继而草木潇潇飒飒，忽如波涛奔腾翻涌，又似暴雨骤然而至。风触诸物，如金铁相撞而铮铮然，又像兵马挥师赴敌阵，但闻人马脚步阵阵。逼真写出秋声，诵读之际，恰似身临其境。至于作者感秋而发的议论，更是拨人心弦，意味深长。由“草木无情，有时飘零”感慨“渥然丹者为槁木，黯然黑者为星星”的人生。本来“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比及秋声一起，仅以秋气之“余烈”即已“草拂之而变色，木遭之而叶脱”这秋声还是属于外在的“摧败零落”的力量。而人，除了如同万物“春生秋实”的自然规律那样会由青春年少转入衰老死亡之外，还有内在的“摧败零落”的力量，那就是“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于是，感慨“非金石之质”的人既无法“与草木争荣”也难以“恨乎秋声”人已经自我“戕贼”了。抒发了人生易老，世事艰难的情怀。

    古人写秋声的诗文可谓争奇斗艳，佳句不肚枚举。如阮籍的“蟋蟀吟户牖，蟪咕鸣荆棘，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杜甫的“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姚合的“秋蛩声尚在，切切起苍苔，久是忘情者，今还有事来。”虞世南的“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借秋风。”还有“蟋蟀吟秋户，凉风起暮山”“切切诉何事，无人知汝心”等等。从屈原九歌“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思盼怨怅，到宋玉九辩一声“悲哉秋之为气也”开启了文人悲秋的咏叹。伤时忧国，思乡怀人，皆以悲秋抒写，产生了无数的“秋意”、“秋怀”、“秋兴”、“秋思”之作。无论是秋山钟起，秋水鹭飞，秋殿月孤，秋寒云平，还是秋雨潇潇，秋风飒飒，秋雁唳唳，甚至小至秋虫唧唧，秋苔漠漠，总是给人一种悲哀凄凉的感觉。罢罢罢，不读也罢。还是从远郊乡野聆听故乡那悦人耳目的秋声吧！

    童年的秋声，是葫芦架上纺织娘“吱吱吱”的长吟，是院墙根儿蛐蛐儿“矍矍矍”的低唱，是大柳树梢上蝉儿的高唱。蝉声初起是极细微的，不是一个劲叫个不停，往往是树上一阵短唱之后，沉默一会儿，接着，这边树上的蝉儿仿佛窥测一不动静，然后悠然地鸣叫起来。这时傲然挺立的向日葵叶子忽然发黄，花盘沉重地低垂着，再也挺不起头来。几只大蜻蜓飞来飞去，落在花盘上，忽地又飞走了。螳啷长得肥胖，听到人的足音，不但不逃反而举刀相向。田里玉米朴朴素素大大方方的叶子相摩擦着，发出“唰唰”的声音，一枚枚由嫩而老，黄澄澄的玉米棒棰成熟得如少妇的乳房。一片一片的玉米田是我儿时的一本大书，玉米叶“哗啦啦”的飘响是启蒙我幼年心智翻卷书页的声音。乡村的傍晚的轮廓是粗线条的，呼儿吃饭的声音，鸡鸣狗跳的声音，牧归老牛的声音，连农人的嗓门也是粗粗的，走在街上凭声音就能听到是谁在说话。夜来了，不经意间，就会听到草虫的鸣声。秋夜的露水沁人肌骨了，农人的话题也像露水打湿了一样湿漉漉的，看到田野里成熟的庄稼，看到秋风一遍遍从庄稼身上有滋有味有韵有律地抚摸而过，就彷佛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是金属的撞击声，从田野里发出的，风中的庄稼动情地摇曳，是农人们陶醉后的忘情之态。秋是农人最充实的岁月，秋天的田野是农人一年中最奢华的宴席。秋声是生命中最刚强的音符，是季节报答大地的亲吻。此刻，我坐在书房，感受到远处秋声时时传来，在我笔端缭绕，好似有一支故乡的歌谣在耳边唱，在心头飘。那是来自乡野的秋声，时时向我传递着关于农村、土地、庄稼的消息。于是，文章就添了乡土味，语言就有了音乐美。

    夜已很深，我已困倦。阳台上，蝈蝈儿早已歇了，却猛不防还要叫上一声两声，好像在提醒我，别忘了土地，田畴，庄稼和庄稼人，还有动人的秋声，那些沉沉甸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