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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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一再的慢下来。

    雨，剥开三月的微凉，轻轻落在四月的眉尖。低吟浅唱，百转千回。

    无数的雨星星，靠拢、相聚又别离，纷纷攘攘又安安静静的，如被削平了的麦芒尖，低低的刺下来，临近了，却只是柔柔的吻一下又很快跑开。

    这哪是雨，分明是一场季节的谢幕剧。开场白和结束语，相似的隐晦。

    雨中，自然，有撑着伞疾步走路的；也有骑车，哗啦一声略过的；也有拢起帽子，碎步前行的；而更多的人，若我般，潜进雨里，任那些碎碎的雨轻轻咬轻轻吻轻轻刺轻轻的在皮肤上低低的弹一曲春花祭。

    这雨，分明是江北溅起的水红，分明是江南凋落的光阴。掠来唐古拉山脉失神的风，把万吨云朵，埋进身体，而后，一点一点碎裂。寂静、羞赦而又缠绵。像要把内心的一咏一叹，借这铅灰色的天幕，踮起脚尖，倾心表达。

    这一场雨后，野径的蔊菜（俗称干油菜），一定更加青翠可人。

    那日挖野菜，朝贤姐姐告诉我，蔊菜是顺着风走来的，荒地、路旁和田园中，只要有土，便有可能生长。不仅味美而且药效颇佳。想必有些生在野间的草，有颗清冽孤绝而温暖的心。它们，或横卧，或直立，吃着春天长短不一的日光，久久沉睡或者安静的听风点名，然后，等你在千棵万株植物中认出，在味酶上敲出生活的隐喻。

    或许，是久不尝野菜的缘故，那日将一篮子带根的蔊菜和着姐姐从西昌带来的腊肉一块儿煨，味道特别鲜美，像一场缤纷的味觉表演，隐隐有记忆的苔色。而后，居然，缠绕一段时间的感冒竟完全好了。

    有些植物真是神奇，它们在远远的时光里横渡，却轻易知晓我们身体的密码。

    就像这样的雨，或许，它一定洞悉这样的日子。临近清明。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填不满的洞。

    它这样轻轻的下，慢慢的落，一半充满，又一半空旷。

    一落，就是一天。

    路边，有人点燃了香烛和钱纸。袅袅的烟雾和雨雾缠绕一起。闪烁的烛光，意悴黄昏。小孩子在怀里，穿着绒绒的棉衣，像一团暖暖的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捉住那晕黄犹新的影子。她的眼睛里，都是雾气，不知是雨还是雾还是留在心底的念。

    心里，微微痛一下。远远的乡下，母亲的坟头一定也是这样的细雨微微。突然，很想回去，那怕就是站在那些葳蕤的草旁，不说一字。

    电话拨通了。问弟弟，清明，能回去么？

    嗯，想的。但要看那几日能否空出时间。又说，我在你的卡上打了一千元，你婆婆生病了也没时间来看，你就给她买点好吃的吧。

    心里一暖。终究弟弟是挂念着我的。就算，一直没联系，也会在某个地方窝着心的想着念着。

    那个和我争抢烤红薯烤花生嚷着和我下棋的弟弟，什么时候，变得比我更像个大人。时光又长又远，往掌心轻轻一放，却忽地老去。

    我想，弟弟的心里也一定和我一样，常常倒映那时青山绿水那时云彩滴雨云彩躲闪，还有半山坡上，那一夜老尽的白梨花。

    回家在小区门口，又碰见了那个卖水果的中年妇女。有些臃肿的身材，一条黄格子的围巾前后分开散散的撘在肩上，像叶子上爬满皱纹。笑容却很温暖。

    芒果的香味盖人，倔强的扑鼻而来。她单单绕了过去。问，还是一斤慈姑么？

    我笑，是，还是一斤。

    这么多好吃的水果。每年到了这时，偏偏念念不忘慈姑。或许，是因为，它不像其他的水果，把香味都抹在脸上，没等你靠近，就直直的逼近。而慈姑的香味，却是内敛的，你要咬开它，那种特有的清香才会萦绕盘旋着向下探放。简直就像初恋的少女，除了恋人，别人都看不见她的妩媚。

    开会完，上了公车。坐最后一个位置。拿出钱红丽低眉。

    棕黄色的封面上，淡淡描了一株植物，每一枝花，都低低的垂下花瓣。

    像一段旧事，弯着腰，被风轻轻举起。

    像一个人迎着流水，等天慢慢变蓝等日子慢慢变老。

    我在心里轻轻读出声来。

    那时，隐隐觉得生命里有一扇窗户被打开了，明亮、安宁，夹杂着卑微的喜悦那么，我们每一天均低眉在路上。

    2011－4－2尘尘，已经熟睡了。临睡前，他轻轻唤，妈妈，我的妈妈，我爱你。我搂住他，也反复说，乖乖，我也爱你。这样密集而甜腻的话，居然，怎么听也觉得受用，怎么说也不觉得烦腻。而雨，越发柔和，慢慢近无。或许，明日，会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