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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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从黑云里滑出来，像是从黑布袋里摸出的一枚铜镜。幽幽散着清光。而月光如水，一队夜的人便趟行在月光中，向山头进发了。

    这是拜月教的教众，他们拨开历史的尘垢，寻得了盘古开天地的巨斧。用这巨斧，割下夜的皮，使这黑皮缝做了披风，悄无声息地行在这匹夜中。而夜在嘶号，带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沉沉睡眠中警醒，驰在茫茫宇内。

    教众列成方阵，如满天密布的星斗。黑披风在夜风中列列颤响。排头的几位老者，银须白发，如一团子白火，燃着惨白的火舌，如炬焰般行在前列，一时风大，飘散成几面残旗。

    枯枝如大地伸出的无数巨爪，撕抓着夜兽的腹部，几行血痕历历可见，流星在空中飞窜，男人都光了膀臂，披风沾着墨色涂抹着如漆浓夜。大火盆炭火正旺，映红了男人的宽宽胸口，像一块块坚硬的岩石，露水在上面流。

    忽然狂风大作，怒涛样从西侧滚滚而来，大地伸出的巨爪不断颤抖，眼见就快骨折。教众都眯起眼，沙石在地面狂走。风涛排成一面面风墙，横横压过来。那是天狗挥动的硕大羽翅。羽翅过处，覆住了仅有的月光，巨大的阴影掩过来。

    天狗！

    天狗！

    教众疯了一般狂呼，见那天狗羽翅频挥，三两下就冲到月亮身旁，一张血盆大口张开，尖利的牙齿闪着森然寒光，月亮不禁身上一阵冷战。

    这是千百年来的战争，谁也没赢过谁。天狗每次都重燃复仇的妄念，一次次妄图吞食这妩媚的月亮。教众在击鼓，每一锤都擂在天狗巨大的身躯上似的。这貌似强壮的身躯，其实早已是病骨累累。

    刚劲有力的鼓槌震响大地，根根竹枝在火盆里爆响，俊朗少年冲上山巅，拉开后羿遗下的弓箭，箭划破夜的皮肤，带着火花，钉入天狗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天狗马上觉得咽喉一阵疼痛。嘴里含着的月亮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喉间像卡着根鱼刺，忙又将月亮吐了出来。

    月亮得脱险境，心下稍安，又复了一如往昔的慈态。清光笼在身上，像是披了薄纱，刚刚出浴的美人，带着未平的心跳。而教众在狂呼了。用胜利者的歌声，歌着千秋万岁，歌舞升平。

    天狗浑身都怒得震颤了。羽毛纷纷摇落，落在枯枝上，化成一尊尊缩脖蹲铸的乌鸦。这委琐的乌鸦，闪着红宝石一样的眼色，暗窥着教众们。

    天狗业已逃走，而这些乌鸦却惹人厌烦。一个孩子，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大步奔过去，张开双臂，蕴足了气，一声狂啸。那些蹲在枯枝上的乌鸦，都惊得四散。像一把缀满了烂布条的破墩布，被一阵大风吹得只剩根秃杆儿。

    树上仅有的几颗红色烂果，都随这乌鸦轰的散去而坠在了地上，像是乌鸦们糜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