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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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带着满身疲惫，迈开苍老的步伐，回去了。临走前最后一网，金色的光网兜住了时间，背着时间一去不返。整座空城便全笼罩在浓浓的黑暗中。时间被抽走，留下一个时间的真空。机械表都停下针脚，秒针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空落落的城市里一片寂寞，飞走的鸽子再没有回头。太阳还在蹒跚着脚步，背着一整袋子时间，去远了。网中还带走了孩子的思绪，那些白日的嬉戏种种，也都随着沉重的脚步，去得远了。而大幕合闭，夜色降临，一个被抽空了的孩子，呆立在地上，木然注视着远去的太阳，如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而第二天，太阳伯伯又会把灵魂捎回来，安在那躯壳身上。太阳的魔指一点，石头人又活动起来。

    笑，漾在孩子脸上。满城市的玩具随意把玩，满世界的零食随性而吃。再没有老师将玩具没收，在没有妈妈藏匿零食。一千件玩具在向孩子招手，一万袋零食在向孩子点头。用力一吹，一串串的气泡随风飘舞，孩子在地上手舞足蹈。那气泡至空、至轻。薄脆的一层膜映出满城市的建筑，那些建筑都弯曲变形，又添上了七色流光，一只只飞腾而上的眼睛，看见一个个童话世界。每一个童话世界里，都奔跑着一个不倦的孩子。

    而气泡在次第炸裂，一个个童话世界归于粉末，泡影终难成真。雀跃着的孩子放缓了脚步，向上弯曲的嘴角渐渐拉直，像是地上渐渐拉长的影子，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也许是上天馈赠的礼物，在那个十字街头，在那个午后，斑马线老实地趴在地上，交通灯徒劳地变换着颜色，两个孩子，就这样相遇了。

    男孩子主动地走过去，友好地眨了眨眼睛。女孩子将含在嘴里的棒棒糖，举给男孩。太阳在天上将一切看到，而两个孩子的影子奇迹般地叠在一起，组成一个坚实稳定的三角形。“人”的信息在这一瞬间重现，空城，空空的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油漆有的是，房子由单调的白色，变成了顺序排列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洁白的鹅卵石铺向各个方向。先给未知的房子编上号，巨大的数字在房顶铺展，那个在某间房子里发现了秘密，就大声地喊出数字，另一个就会飞快地奔跑过去，一看究竟。

    他们在街巷中杂乱地奔跑，没头苍蝇似的。他们都想偷偷跑到对方身后，突然吓他（她）一跳。有一次他们相撞于一条街道拐角，衣服都沾满了土。脏手一抹，都成了小花脸。都指着对方的窘态大笑。而衣服脏是不碍的，服装店的玻璃都很易碎。

    他们叠无数只纸飞机，飞机里写下他们的祝福，他们的秘语。爬上最高最高的那座旧塔，将飞机一把把飞下去，城市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幸福的痕迹。

    他们将玩具埋在土里，虔诚地膜拜，浇上水，期待长出一树的玩具。他们收集各处的空气，装在罐里，这是大海，那是森林。那次孩子放了个响屁，自己都吓了一跳，忙用罐子接住，将罐子封死，又标上自己顽皮的年纪。

    无人电车还在自动行驶。一个区域玩厌了，就乘坐电车去下一站。有时候，他们会满车厢地疯跑，有时候，他们又会安静地并坐在最后一排，看窗外落山的太阳，和车厢里随着它们的影子整齐摇摆的扶手。他们很乖，他们很安静，安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梦境。

    那一天女孩子总是睡不醒，瘦小的面庞掩不住疲惫。他们不会做饭，零食使女孩子营养不良。细细的胳臂再也抬不起来，苍白的嘴角抖了一抖，像要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那双渴望着生的眼神也渐渐涣散，像是太阳抽走了织在大地上的最后一线光。

    无人电车空落落地自行行驶，微微摇晃的车身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骨瘦如柴的男孩抱着女孩的尸体，看着渐渐沉落的斜阳，不知道该去哪里。车厢里的扶手都无奈而整齐地一摆，一摆。男孩子也眠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