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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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让我选择在白天或夜晚生活，我一定会选择夜晚。夜晚是钢筋都市留给现代人最后的诗意。而白天，琐碎、繁杂、俗鄙。给每个人笑脸，问候，握手，做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共事，表示接受粗俗的思想，汇入庸俗的应酬。

    而如果这些种种，都漂浮在我长长大梦之外，只有夜晚，浓黑的夜晚我独自醒来，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四周万籁俱寂，犬吠辽远。高大的楼房全黑着脸，静默着白日的争吵。我像一个不寐的游魂，在巷间自由穿行。

    没人陪伴的独行自有一番况味，然时日一久，难免孤寂。而与人结伴同行，絮语嚣声，又全然破坏了这难得的心境。要结伴的话，我宁愿要一条永远沉默的狗。

    白毛，短小，像一块白色的橡皮，在黑夜里走动，擦抹着黑色的污痕。像黑纸上的一块修正液，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想用一小块清白覆盖整个大地的黑暗。

    就这样，我和小白上路了。昏暗的路灯漫散微光，像慢慢飘散淡烟的香烛。一排排的街灯像一排排燃烧的香，祷祝着我俩的出行，并在破晓的瞬间，全部烧完，熄灭。

    路上不时飞驰过去的汽车，像是不同型号的炮弹。深夜的公路，像暂时停战的战场，交战双方只不时发几次冷枪。这样的战斗并不令人振奋。将闹钟提前几个小时，上街，人行横道，人行横道对面的交通灯，交通灯菜绿的脸色。行人来来往往，左右两侧的汽车排成一串，蓄势待发，一列列就要脱缰的猎犬。冷风，车灯下雾气蒸腾，像猎犬咻咻呼吸的鼻孔喷出白气。交通灯变，八卦易位，五行交错。行人在人行道上窜个干净，对峙的两军一声令下，发疯似地怒奔，冲进敌营一阵乱砍乱杀。尘土飞扬，引擎轰鸣，直到五行交错，八卦易位，才做小小的中场休息。行人又爬上白格子，收拾战场，清理死尸，以备再战。

    我和小白立在斑马线中间，一动不动，直到对面的绿灯变红，像赌红了眼的赌徒，失去理智的猩红醉眼。各种炮弹在我身前身后呼啸，我置身于风暴中心，反而暂获安全。但巨大的声势，还是如一群发狂的疯狗，扑到我身上撕咬，拉扯。

    头脑严格地控制着我那不安分的脚。上前或退后，都将使我汇入风暴，并随风暴的卷裹，抛上天空。在落地时变成一滩肉浆，成为汽车幸灾乐祸争相踩踏的对象。而我控制不了我的手。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在空中变换形态，呈手刀状横劈竖砍。最后我发现，我的手势极像指挥家，挥舞着四周无处不在的交响。

    闹钟将我弄醒，像一只巨大的手猛烈地将我摇撼。我游走到大街，伸手，taxi，一只手枪停在我身前，我像一颗子弹，轻松上膛。也许在下一个路口，我将破膛而出，射进着浓夜的心脏。

    我在陌生的地方下车，向窄小的街道上走，路过已经停止营业的小餐馆。四五个外地女服务员做在一张桌子前，各自捧着一只碗，都仰头看着电视出神。一张张虔诚的脸，不知道自己在膜拜着什么神。电视机的光在她们脸上滑来滑去，她们在接受神的洗礼。

    走过去。走过去。明天，白日，解雇书，泪水。何等样的人生等待着这些虔诚的信徒？何等样的人生等待着睡梦中的我？

    醒，或者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