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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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间，太阳光打窗户外面透进来，满屋子亮堂。用过了午饭，闲坐着聊天，言语里也少些壮怀激烈。脸盆里的水在天花板上印射水光，一晃一晃的。吸上一根烟，看袅娜的烟气满屋子飘散，一时竟看出了神儿。于是这时光便似定了格，秒针也仿佛累极了，放慢了脚步，踱在懒散的空气里。

    奶奶在一边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做着针线活。线笸箩里放着各种颜色的线轴，我仿佛看到了各种颜色的光线透窗而入，一针一线的，增加着生活的密度。我看到线在屋子里拉紧，剪刀将线头剪断，一个结打在门外。

    剪刀被奶奶用得很笨拙，老花镜后面的眼睛紧眯着，而手却止不住哆嗦。剪刀依旧锋利，利齿将布咬成不规则的形状，碎块样的。我的眼睛也紧眯着，看那无坚不摧的剪刀哆嗦着将布匹毁坏，看那拉紧的线被一并剪断，金色的布匹一分为二，透进屋里的阳光一分为二，屋子一下全暗下来。奶奶诧异地在黑暗里看着我，看我将剪下来的一整片阳光叠好，收在柜子里。

    到了晚上，我关上灯，拉开柜子，阳光被憋坏了，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小脸通红，喘着粗气。一柜子的阳光就像储了一天的麦子，满屋子充满了麦子的气味。而从这柜阳光里掬出一捧，放在桌子上，把一本书塞进阳光里，连阴影都没有。屋子外面树上的鸟被屋里的阳光惊醒，发着怪叫。而我则专心看书，细味之下，那阳光里仍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有时呆得闲了，就吹起一个气球，再把一些阳光灌进去，气球便活脱一个小型的太阳。用绳子扎了口，提着绳子上街，浓夜里游走着一个白帜的亡灵。

    那次上厕所小便，顺手把气球拴在一根很低的树杈上，可绳没拴紧，气球飘上去，卡在了树枝间。恰有一群小孩走过，惊叫着太阳掉下来了。几个个大的便撺掇个最小的那个上去摘太阳。小孩拗不过，又怕烫了手，便捏了根树枝，一气儿爬上去，用那树枝一捅，气球便炸开来，里面灌的阳光都迸射出去，使夜空一时间如同白昼。孩子们都吓呆了，几个个大的都说这下完了，你小子捅大篓子了，太阳让你给捅炸了，我们再没有白天了。不说还好，一说，孩子全吓得跑开了。

    我瞅着天天太阳扔出大把大把的阳光没人剪，就像看到大把大把的钱币扔在街上没人捡，而我则全当宝贝似的收起来。心说别看太阳这会儿挺大方，没准哪天变脾气了，悭吝起来，那咱们不就没光了么。到那时候，海边一准没人，不像现在似的，都支着躺椅晒太阳。到那会，我就在那摞一大摞阳光，独自一个人品味晒太阳的滋味。

    你要是向往圣人身上的光环，你就给自个用阳光织件衣裳，再不就干脆喝两口，一口两口不碍事儿。你要是羡慕了邻家孩子手里玩的纸飞机，你就用阳光叠几个，趁着天黑从高处飞下去，看那光鸟渐飞渐远，没准飞到谁家窗户里，给谁家孩子带来惊喜。你要是觉着晚上睡觉冷，没关系，往被窝里多塞点，没准能梦见夏威夷。

    我真怕哪天阳光用尽了，到时候我肯定留下几把，就几把，埋在地底下，等着长出一茬一茬的阳光，每晚入睡，夜深人静，我都听到阳光拔节的声音，有节拍的，像是催我入眠。兴许以后我能开一个阳光罐头厂，仅此一家，别无分店。那时候，我将拥有财富，躺在家里的游泳池里，水一点都不凉，水里面灌满了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