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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为受伤的大地裹缠纱布，仍有黑浊的污血从纱布上渗出来。我踏在大地的伤口上，似乎感觉到大地痛苦的呻吟，以及那起伏不定的胸脯。
幽暗的铁匠铺里火星迸溅，铁匠奋力抡击铁锤于砧板，一只纤巧精致的铁苍蝇里在砧板上，不断承受铁锤的重量，铁锤一下一下地将它体内的火气逼出来，只留下一具冷冰冰的冷兵器，能钻进人的鼻孔，将脑搅得稀烂，杀人于无形。铁匠看着自己完成的一堆作品，忽猛抓起一把，往窗外一扬，一群铁苍蝇呼扇金属翅膀，发出关节咬合摩擦的吱嘎声，嗡嗡营营地拢成一团，使本就乌云密布的天空更加昏暗。
我憎恨这冬天里杀人的暗器，和光快步并走，掩住口鼻，怕误将这铁瘟疫吸入。身后不断穿来糁人的惨呼，脑海里猛浮现出许多七窍流血的木然面孔。乌云似乎压得更低，空气也仿佛增加了密度，沉甸甸的，有铅质混杂其中，使得呼吸也困难了。
踏着吱嘎作响的雪地，感觉冷气从脚底慢慢注往全身，嘴里呼出的一团团白气，灵魂样地缭绕飘散，缓缓降临的夜用它粗暴的铁手，将我们的灵魂一截一截拽出来，厚重的衣服里面，徒剩下具空无一物的皮囊。
我们走到大火车前，检票员黑铁着脸孔，工作帽压得很低，一身笔挺死板的制服有着和火车同样的气质。我和光道别，没有拥抱，只是低着头静静的沉默，我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诀。我目送光拎着大皮箱，随着人群费力地蹙进车厢，我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铁兽张开黑洞洞的口，将人群吸入。车向上的玻璃窗结满霜雾，里面不断移动的人体，都模糊在这玻璃窗上，仿佛满车厢都充满了痛苦与苦闷，化成这些互相纠结在窗子上的色块，那些车厢里麻木的人们，似乎正在被铁兽的胃酸所腐蚀、消化。
一声怪异的汽笛，火车开始缓缓开动，我看到笨重的车身在地上缓缓拖曳，露出布满铁锈的两条铁轨，活像拖曳一句死沉死沉的尸体，两只脚在地上犁出两道血痕。巨大的声响里，火车加速，咣当咣当的节奏越来越快，火车如一只贴地而行的飞梭，瞬间消失在视野之外。
我和送别的人群一起往回走，夜色如涂如抹，逐渐凝重。我没有回家，却径自往荒野无人的陌路放胆行去。月亮隐在云层里，不时透出一线微光，微光在路旁屋顶上爬行动物样地缓慢挪动，一双凸起的怪眼在眼眶里转动的很不规则。一些秃枝像没有了血肉的手骨，指点着天空中隐秘的坐标。我往黑夜的深处走去，完全不辨东西，黑行数里，忽踩到了什么东西，蹲下摸去，竟是损毁残颓已久的尸骨。我像盲人一样四下乱摸，竟摸到了遍地骨骸，那些探索黑夜的前行者，冻毙在路上，却用尸骨铺出几条供后人摸索的路。
路并不直，甚至充满歧路，活像一座迷宫。
而夜越来越浓，我像是一滴墨水滴入漆黑的油井，我完全化作黑暗，我感到我的身躯扩到无限大，充满了整个的夜，仿佛就要爆炸开来。
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