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长眠着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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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城市里养狗是件麻烦不已的事情，除了要妥善管理之外还要办理各种证件，定期检疫和不定期接受检查。如同结婚一样麻烦。小时候在村子里，经常能看到一个小丫，身后跟着一条很丑很丑的老狗，皮毛都看不出光亮来了，却还神采奕奕、不离不弃的尾随着那花布小衫。我是那个头不高的小丫，前面只管甩着小辫儿屁颠屁颠的跑，它后面亦步亦趋的，跑起来也有几分英武。我不时地猛然间停下来，站住不动，他来不及“刹车”就“咚”地一声撞在我软肥的屁股上，我张开缺了牙齿的嘴巴，放肆地哈哈哈，它也喜笑颜开地看着我乐。

    前面的哥哥姐姐嫌弃我是个累赘，许是带着我玩儿的不欢实吧，就狡黠地把脑门凑在一起商量着要甩掉我，他们做鸟兽状散去，又怕我声嘶力竭地撒泼耍赖，索性就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这是我经常会享受到的“待遇”可一时之间还是委屈的很，心里发誓一样地想要像哥哥姐姐一样长得高高的，跑的快快的，能摸着到高树上的叶子，能追的上田野里撵着落叶跑的风。

    我不哭，整个小心里却装满了烦闷，歪着头看着身后的它，提起脚就冲着它的屁股踹了过去，它趔趄着拖着脚倒退了几步，却并不肯离开。它扭曲着身子，两条后腿执拗地蹬着地，尾巴谄媚地夹在两股之间，原本支楞起来的两只耳朵也恭谦地耷拉下来，见我只是掐着腰站着不再抬脚，它就一步一步地蹭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我腿，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撒娇一样的声音，它看到了我又一次被甩掉的窘相和委屈，想要哄我开心呢。我的小心里呀，哪有那么多的烦恼和忧愁呢？在它伸出粉嫩的舌舔舐我的脚面之前，我就已经忘记了刚才不快和伤心了，用圈不住它脖子的胳膊撒赖一样将它掼倒在地上，咯咯地像个小母鸡一样欢笑着和它一起翻滚着，搅闹着，人狗不分地混在一起。它浑身上下的毛都成了灰黑色，藏了许多泥土在里面。我身上也是泥草混迹，花布衫成了酱色的杂菜衫，小辫儿散了，扣了开了，鞋子脱了，泥猴一样。它还没来得及抖掉身上的灰尘，我就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撒丫就跑。它愣了一下神，也就紧追不舍，风吹起了它脖子上的长毛，像骏马一样；风拉起了我散乱的头发，一锦黑缎一样。我们沿着村边的小河，跑着笑着叫着，一直跑到铺满了黄澄澄麦子和麦秸的麦场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它累了，小丫也累了。

    妈妈怜爱地摸摸我满是汗水的脑门，娇宠摇摇头，说怎么不是个男孩儿呢？我用花衫的袖子揩了一把汗，黑黑的一块立刻就湿透了，然后东窜西钻地找了一个高高的麦秸垛，撅着屁股弯着腰，卯足了劲儿才爬上去，不知是谁家新垛起来的，真高啊，足够像我一样的四个躺在上面睡个能做好梦的觉了。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麦垛上，它扑了几次没有上来，见我一动不动地，以为我睡了吧，就不再折腾着要上来，开始安静地在爸爸妈妈周围转来转去。它也是有心事的吧。小丫一个人悄然无声地眯起眼睛看白云苍狗，麦乡的麦香将我渐渐围拢。一觉醒来，季节发生了更迭。

    它后来殁在了我老家后面的一个园子里，静静地，净净的。那儿有青青的草，绿绿的树，透亮的水和透明的风，它是在它喜欢地方完成生命的最后一程。而我，开始了千山万水的求索和追寻，带不走的思恋和挂念藏在了一路经过的无数风景里。只是，再没有养过任何一种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