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与门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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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住的地方是一室一厅，一层楼上四套房子。因为面积小，家家都有开门开窗的习惯，下班了，先跑邻居家坐一会儿；吃饭时，端着碗就开始串门儿。夏天的傍晚，大家聚在楼道上打牌、聊天，男的都光着膀子，女的穿着与孕妇装没什么两样的裙子。男人们聚一起，会讨论单位里的事；女人们凑一堆，爱说个家长里短。如此互通有无，久而久之，男人对别人单位的事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女人对别人的家事更是了如指掌，政务公开与家务公开在人烟流动的楼上得到充分体现。与关门闭户老死不相往来的城市人来说，那个地方具有很浓的人情味儿和乡土味儿。

    当时，先生还在乡下，我带着上幼儿园的儿子住在五楼。邻居中有两个刚结婚的漂亮新娘子经常在我加班时帮我照顾儿子，有了好吃的不忘给儿子留一点，出门回来首先亲亲儿子的小脸。两个人一口一个儿子地叫，弄得小家伙乐得喊她们干妈。为了区分清楚，干脆叫干妈甲、干妈乙。有次，干妈甲的先生问儿子把他叫什么？儿子想了一会儿，小声说“喊你干妈爹吧”众人大笑，实在想不出一个三岁的小家伙怎么会如此别出心裁。如今，三载已过，当年的新嫁娘皆为人母，手里牵着的儿子亦在蹒跚学步，可我的儿子见了她们仍然开口就叫干妈，见了她们的先生则很自然地叫干妈爹。

    我在那儿住了一年，差不多是最后一个搬去，最先一个搬走。虽然人情味儿值得留恋，可来客没地方住也很烦。

    终于换了套房子，来了客人再也不用睡地板，可是，住在舒适的大房子里，有时心里会莫名其妙地有种失落感。我想，可能是门的缘故吧。每天上班下班，极少看到开着的门，除了两句简单的问候，人与人之间语言与思想的交流全被关在一道道冰冷的门后。有次，我坐在屋里看书，总觉得有轻轻的脚步声在门外来了又去，去了又回，犹豫不决，反复不止。拉开门，是对门的女邻居。原来，她准备洗衣服，一个人搬不动洗衣机（她家的厕所在门外，偏偏洗衣机也是老式的，比较笨重），想找人帮帮忙，又不好意思开口。很小的一件事，居然有着如此复杂的思想斗争，真是好笑。结果，我只花了一分钟帮她，却换来了差不多两分钟的“谢谢”她还说，上次她想尽了办法，累了一身汗才搬出来呢。我告诉她，不要客气，有事说一声，不要被那道关着的门弄得太陌生。

    前段时间，家里翻修完房子，几袋多余的水泥没地方放，先生说先放门外吧。第二天，横排着的水泥全被竖起来，一直堆到家门口，显然是邻居所为，好像提醒我们过了界。看着一线之隔的那边清清爽爽，这边却拥挤不堪，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认为邻居有些过分，要知道，楼梯间的公用部分被他们家全占了，我们可从来没说过什么。第三天，下班回家时见邻居太太在洗衣服，猛地想起她有好长时间没用洗衣机了（她是做生意的，平时很忙，洗衣多是抽空），因为放洗衣机的地方一直被我们最近堆这个放那个的占用着。想起自己对不起邻居还在心里抱怨别人之事，心里更不是滋味。放东西时，我们确实没意识到这个问题，邻居心知肚明就是不说出那句话。这人与人之间到底怎么了？难道真诚地开口说话真的那么难吗？我很迷惑。

    因此，更加怀念以前的日子。空闲的时候，就带着儿子跑到以前住的楼上去玩，随便走进一家熟悉的门，张开嘴巴便可说上半天，感觉真的很温馨。辞别时，依依回首，仿佛还没说尽万语千言。我觉得只有在那栋楼上，才可以找到邻居间那种亲密无间的真实感觉。她们却忧伤地说，那是以前，现在也在慢慢地变味——尽管楼是以前的楼，人也是以前的人，门却变了。因为房子小，一部分人不得不搬出来另寻住处，留守的人就买了迁走的人的房子，将两套变成一套，当每层楼上都由四道门变成两道门时，大家很自然地也成了“城里人”门与门紧闭，女人不再为了做好一道菜四处咨询，男人也不再聚在楼道里打牌聊天。于是，留下的只是以前共同的怀念；于是，那一道道关着的门也在冥冥之中渴望着真诚的交谈。

    2004.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