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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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母亲的病，家里一直没装电话，如果有事，就打邻居家。前年，母亲渐渐地清醒，再不乱砸家里的东西，于是对先生说，该给父亲买个手机了。

    父亲有了手机后，经常发生一些让我们啼笑皆非的事。有一次，我正在开会，手机振动了，固执地响个不停，一看是父亲打来的，想必是有事，匆匆结束自己的发言，跑出来接听。父亲说没事啊，我失错按了一下，没想到按你手机上去了，放心，我和你妈身体好的很，你就别操心了。我气得狠不得说他几句。要知道，我最反感有人在会场接电话，凡是我开会，都要求干部必须将手机打到振动位置或者关机。要求别人做的事，自己首先做到，除非特殊的人和事，我开会时一律拒接电话。还有几次，手机响起，一接，父亲说弄错了，应该是打给某某的，或者是某某打的，没想拔给我了，云云。所谓打给某某的，是指父亲打给远在西昌的弟弟以及嫁在南京的妹妹；所谓某某打的，指没有电话的乡亲。父亲热心快肠，把手机借给别人是常有的事，但不能让别人老是拔错，打我这儿来吧？

    像这样的事，先生也遭遇多次。他终于忍不住了，对我说，你父亲怎么回事，经常打我手机，一问，什么事也没有，说是拔错了，他到底会不会用手机啊？

    有次回家，问父亲是否会用手机，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他。父亲哈哈大笑，他说，别把你老子当傻瓜，发短信我不会，打电话我还不会？你看，我存的你的号码，周程（弟弟）的，周青（妹妹）的，还有华岳（先生）的，对不对？不就这几个号嘛，除了和你们几个通话，我还用得着和谁说话？放心，这几个号我都会用。

    我呆呆地看着父亲，钝痛感一瞬间传遍全身。父亲并不是不会用手机，而是他拿着一个手机却几乎没人和他通话，所以才会制造一些“拔错了”的细节。“拔错了”自然要解释几句的，解释自然是要通话的，如果我们有时间，父亲还可以在“解释”之后再问些别的回想父亲“拔错了”的某些细节，才发现我们有多么粗心多么笨，父亲的手机是先生买的，他连号都不知道是多少，电话费全是我替他交的，一百元话费要用大半年，如果像他说的那样经常给弟弟或妹妹打电话，一个长途下来就所剩无几了，我交得过来吗？一个结论，父亲在撒谎，他并没给弟弟妹妹打过电话。他肯定很想，但又替我心痛话费。他只能老是把打给他们的电话错拔到我和先生的手机上来。

    父亲是寂寞的，他的手机和他一样寂寞。父亲的手机上只有四个号码，我、先生、弟弟和妹妹，四个人中，弟弟妹妹很少打电话，一年打三四个就不错了，先生不用也不会打过去，只有我打的多一些，平均一个月不到一个电话，有时忙了几个月不打一个。父亲要手机干什么呢？我们替他买了手机交了话费就意味着我们尽了孝心吗？我的手机卡上能存数百个号，手机本身可存一千多个号，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号码，有朋友的、同事的、亲戚的、熟人的、陌生人的，当然也有父亲的，每天接打几十个电话，每月话费四五百元。父亲如果知道这些，他会怎么想呢？他的手机号挤在一堆号码之间，因为拔的太少都快被挤的窒息了。更令人悲哀的是，我从来都记不得父亲的手机号，只有看到来电显示上出现“老家”二字，我才知道是父亲；每次替父亲交话费，也得先找到这两个字，才能报出号码。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想起已有二月未给家里打电话，不知道父母的身体可好。前些日子出门，手机丢了，父亲的号码也丢了，只有等明天问了先生才知道。

    父亲现在再也没有“拔错”过电话，没有什么可以抚平我心里的内疚，因为越是这样父亲和他的手机越寂寞，他们将自己封闭起来，在寂寞里轮回，失望，灰心。

    无论如何，明天我得给父亲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