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锅子

烟雨小说网 www.yyxsw.org，最快更新沧海张帆文集最新章节！

    　　一道河水几多弯

    水埠边上几只船。

    驾船的老大寨前走

    晓得几时回埠头。

    ——民歌

    罗锅子，姓罗，不罗锅。是个南蛮子。高高大大的身材，高高大大的鼻梁，鼻头上麻麻点点红。说起话来，呜哩哇啦听不懂。人们就又喊他洋鬼子。

    罗锅子是个收破烂的。

    别人收破烂，摇个拨浪鼓，咋咋唬唬喊几声。罗锅子收破烂，一对铁片呱哒板儿，呱呱哒哒一阵子，不喊也不吆喝。

    别人收破烂，是既拣又收外带卖，卖针头线脑，讨小媳妇大闺女的喜欢。罗锅子收破烂，也既拣又收外带卖，卖糖豆豆，讨小孩子们的欢喜。

    罗锅子没孩子。

    没孩子的罗锅子倒有一个年轻他上十岁的老婆。罗锅子多大？六十多了吧！

    罗锅子喜欢小孩子，孩子们也喜欢罗锅子。听见街上的铁呱哒板儿一般响，小孩子们就把积攒多日的破铜烂铁、破衣衫烂鞋袜给倒腾出来，将罗锅子围定。换了糖吃，还要缠着讲故事。罗锅子也真有那份闲心，两个箩筐上横一根扁担，坐上去，一开讲就半晌。故事讲完了，担子头挂瓶里的糖豆豆，也给摸去了十之八、九。

    有人算准，这罗锅子赔了功夫又折钱，一辈子也发不了财。

    北风裹挟着黄河沿的沙尘，刮了个天昏地暗。学校里停了课。孩子们拣被风撕落的大字报。一捆一捆地拎到罗锅子家，换糖豆换几张角子钱。再欢天喜地地去拿了钱买糖串葫芦，买一角钱一碗的辣椒炒凉粉。

    一日，来了一群人，把个罗锅子架了出去，戴上了一顶纸糊的锥形高帽子，挂上了一块方牌子。高帽子上写着“打倒美帝国主义走狗”牌子上写着几条罪状，其中一条：教唆儿童撕毁革命大字报。

    寒风中，罗锅子颤抖着身子弓着腰，牌子和高帽子一起晃晃悠悠。有小儿底下拍手笑道：“看啊，罗爷爷多像一只大马猴！”“胡说！罗爷爷像故事里的老仙人哩！”

    街面上，有几日没听见铁呱哒板的“呱哒”声响了。犯了馋瘾的几个憨小子，拎着一小捆大字报，愣里愣气去敲罗家的门。

    开门的是罗锅子的女人。女人见纸变色：给老娘走开，坏小子们，不是你们，阿拉男人不会去游街！连骂带打，把几个愣小子赶出了门。

    愣小子们刚走几步，后头赶来了罗锅子，拉住了他们：“莫怪你阿婶，你阿婶刀子嘴豆腐心。唉！说着，塞给他们一人几粒糖豆豆，转身走了。太阳光把他的影子照得又窄又长。

    第二天清晨，罗家门上，又贴上了一张大字报。大字报上画了一个叼着烟卷十分妖冶的女人。看了上面的字，才知道，那女人就是罗锅子的女人。

    罗锅子的女人，解放前是妓女。

    满街里的人，才知道罗锅子原先是大轮船上驾船的，迷上了那女人，就跑到这满天扯着风沙飘着雪花的北方来了。

    起先，过路人还立足门前，细细的看上一遍那漫画。不久，就无人看，被人忘了。

    大字报在门上贴了三七二十一天，不见揭下来，也不见罗锅子两口子出门来。直到有一天，大字报被西北风撕得稀烂烂，有人才突然想起屋里的两个人。

    擂了半天门，门才开。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了叫人瞠目结舌的情景：那堂屋里摆了一副木板，木板上挺着一具尸体，是罗锅子女人。

    没等人们缓过神来，只见罗锅子踉踉跄跄踅回到木板前，爬了上去，躺了下来。

    木板上并排躺着俩人，一死人一活人。

    慈心的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个罗锅子从木板上扯下来。

    人们叹息：罗锅子是个好人，可是，被个女人给毁了。

    过了三月三，过了清明节。桃花谢，梨花谢，漫山遍野都青了。榆林铺到拴马店，街头巷尾，又响起了铁呱哒板儿的“呱呱哒哒”声。

    罗锅子的破烂担来了。只是，担子头再也没有挂着糖豆豆的瓶子。

    空荡荡的，啥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