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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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从院里有棵老槐树，高过丈余，主杆一个人双臂环抱十个指头刚刚碰到一起，老槐树的年龄无人知晓，问及田田，也只说是小时候就有，究竟是何时栽种的也模糊了。

    秋天的时候，老槐树便伸展开无数只手臂，密密麻麻的叶片间，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开满簇簇槐花，黄中泛着白。小二小时，常领了一帮伙伴，立在树根下，立成排，小二扫视众人一遍，就伸出手于每人头顶拍一巴掌，伙伴们都噤了声，任由小二一一拍罢，便陆续上了树，大把大把的槐花便塞满一张张小嘴。每每忆及此，田田眼角便溢出几分自豪。可是那年，小二婚姻失败，一时心窄就寻了根绳子吊在了小西屋的梁上。小从从此再不拿正眼看待田田，动不动俩人就分开来做饭。

    每年夏天，老槐树便撑开一把巨伞盖住半个庭院，邻里的几个媳妇便来，四个人围在槐荫下，三条五万地摸牌。斑驳的阳光挤过叶隙落在一张张生动的脸上，唯小从一张瘦脸灰长着。小从说打打麻将心里就不想事了，其实哪儿有心思在和上呀。

    这年的春天，一位过路的木匠由小从家门过，从墙外看到老槐树的枝叶便走了进来。木匠围着老槐树转了几圈，一双眼睛灼灼地观望了半天，便说卖啵，我出五百。田田就笑。木匠又看看树，说八百咋样？田田说不卖。说完了又笑，木匠就恋恋不舍地走了。晚上田田就将此事说给小从，小从说给多少钱也不卖，说罢对着老槐树去望，直望得满眼灰茫。田田便叹息一声，说睡吧。小从却不动，也不应。

    后来，木匠又来了几次，最后都出到了一千块的价，田田便动了心，去问小从，结果给小从狠狠地骂了个狗血喷头，田田才消了那份念头。却从此逢人便念叨此事，听的人笑笑也就走了，唯老姑听后说，田田你又不缺那俩钱，既是小从不愿就顺了她吧，免得再惹她生气。田田看看老姑，说老姑你哪里知道，小从一见着它总是出神，念叨小二小时的样子，饭也不大吃的。

    冬暖夏凉的日子，一天天地过。老槐树经了数十年的风吹日晒，依然不改初衷地活着。

    清明节这天，小从给小二烧罢纸，便租了辆机动三轮去了赵庄，太阳落山时才回来。

    吃罢晚饭，天还不曾黑尽，小从便早早插了大门。田田说不玩牌了。小从也不言语，从西屋寻了铁钎，在槐树底下开始挖坑。不大会儿工夫，一尺多深的土坑挖好了，小从便从内屋柜里取出个长匣来，打开，是一把古铜色的木剑。小从看了看木剑，小心奕奕地端放进坑内，而后一把黄土一把黄土地埋好了。之后，小从又取出厚厚一叠黄裱纸来，蹲在坑前划亮火柴，黄裱纸突地燃亮了，风一吹，咝咝地燃。火光便映亮了小从的脸，竟是少有的红润。待纸烧成灰，小从站起身，对着夜空长长吁了口浊气，满天的星星便愈发地灿烂了。

    小从做这些的时候，田田就坐在堂屋的门坎上，田田什么也没说，只那么目光长长地看。小从做完了，田田便取出烟来，吧哒吧哒地吸。

    这之后的每月阴历初一和十五的晚上，小从总要寻些烧纸在槐树底下燎燎地烧。田田坐在门坎上看过几回后便不再理会，索性躲进屋里去看电视。电视极好看，有名的三国演义，田田看着看着就上了瘾。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初一夜，田田看着电视，忽然就感觉了呛鼻，于是掀开门帘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老槐树不远处一垛麦桔杆给未烬的烟灰引着燃了起来。田田大吼一声，全家都惊醒了，七手八脚将火熄灭。好在仅仅是一垛麦桔杆烧成了软踏踏的灰而已。田田瞅瞅小从灰瘦的小脸，兀自一甩袖子回了房。

    经了一场火灾，老槐树并未受到丝毫牵连，次年的秋天又结出簇簇黄白的槐花，郁香香地弥漫庭院。浓密的树荫下，临家的媳妇仍旧日日吃了饭于树下三条五万地摸牌。

    田田却显出年岁来，走路长了便念说腿疼，小从便训孩子似的数落几句，田田也不计较，乐哈哈地吸烟。

    收过秋，闲下来，田田便唤来西院的小二，拿一把长锯，嘶啦嘶啦地将老槐树伐了。小从回来见了，指着田田的鼻子大骂。田田也不吭声，任由小从去骂。骂了半天，老槐树终是伐了，小从便甩开腿往村子南头摸纸牌去了。

    老槐树倒下去的时候，田田双眼模糊了，恍惚里似乎又见小二伏在树杈上，手里举一枝槐花，说爹你吃啵，甜哩

    良久，田田才睁一睁眼，小二不见了。田田便随着小二一伙去木材厂，叫人将老槐树锯作条条细檩，又选了个日子，唤来村里搞建筑的把式门，将小西屋拆了。木条作檩，田田再买回些新砖，就着西墙垒成了一排长棚，放个农具、车子什么的。

    偌大的院子，没了老槐树浓浓的荫凉，一下子空阔起来。太阳很好的午后，暖暖的日头便肆无忌惮地落下来，角角落落都明亮起来。

    邻里的媳妇们闲了也还来寻小从抓三条打五万，只是搬到了堂屋。天热了，汗就顺着脸颊淌下来，田田便买了个吊扇悬在堂屋顶上，一张张脸又生动起来。田田瞅着瞅着慢慢竟也入了道，但多数还是小从坐在牌桌前，十三张牌抓齐，田田就立在小从的身后，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