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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张嫂正想分辩,林娣已经扑过来,一把抓住细虾的手,抢过去了。“哎呀”!张嫂惊叫一声,就醒了。原来是一场恶梦。
张嫂醒来出了满身大汗。她慌忙把身旁的细虾紧紧搂在怀里,像怕梦中的林娣真的会把细虾抢去似的。
细虾也被叫声惊醒了。他问:“婶婶呀,你为什么‘哎呀’一声?”张嫂说:“乖乖,没有什么,你睡吧!”
过了一会,她突然问道:“你妈对你好吗?”
“好!”
“你妈好,还是我发?”
“两个都好。”
“乖!”她紧紧地搂着细虾。“你要跟我一辈子,你妈叫你回去,你也不要回去,知道吗?”
“唔。”
大约一袋烟工夫,细虾又天真地问道:“婶婶,我们都是一家人。老师说:往后我们成立了生产合作社,大家都是社员。那不是像一家人吗?”
张嫂久久不出声,房里静悄悄的。细虾又睡着了,鼻子里发出小小的鼾声。
张嫂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紧闭起眼睛,极力不去想,但脑子不由地偏要想,而且想的事情可多啦。“要是林娣真的来抢细虾,该怎么办呢?”她想起有一次,她从墟上回来时,刚要踏进家门,看见林娣拿了一个夹心饼给细虾,细虾高兴地吃着。就在这当儿,林娣扭转了脸,因为眼泪已从她脸上一滴滴的流了下来。张嫂看见这情景,鼻子一酸,泪水积满了眼眶。很久很久,直到林娣走得不见影了,她还说不出话来。
原来,林娣这次来,不单是买个饼给细虾吃,还送来两个大木瓜和十个鸡蛋。
“婶婶,这是妈拿来给你吃的。”细虾把木瓜和鸡蛋放在桌上。
张嫂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她想:这木瓜和鸡蛋不会是送给我吃的。
“乖乖,你吃吧,妈是拿来给你吃的。”
细虾噘着嘴说:“妈说是拿给你吃的。”
“乖乖,是拿来给我们俩吃的。大家都吃。”张嫂说完这话,眼睛不由自主的湿了。
俗语说:“吃过老姜知姜辣。”穷人的心就只有穷人才摸得透。
“唉,这怎么办呀!”他把细虾拉到怀里,又把脸贴到他额上,喃喃地说着。
她想:要是真的没有了细虾,自己该怎样的生活?她好像看到自己孤零零的影子,看到自己衰老,看到自己无依无靠地生活着。
她爱细是虾,真比爱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如果没有细虾,这就叫她过得没意思。但是一想到林娣,她就冷了半截。
“她没了亲生儿子——细虾,又怎么过呢?岂不是比我现在还要凄凉吗!”张嫂如今又想到林娣的心事。
她又想起土地改革时,工作队的同志来到她家,问她丈夫怎么死的,她的话还没到嘴边,眼泪已流了出来:“同志,还不是怪那斩千刀,斩万刀的地主,害得我丈夫早早死去。”她吐着苦水。“唉,怎不叫人伤心,我无儿无女,向人要了一个来养••••••
“林娣又为什么没了丈夫,连个儿子也养不起,还不是跟自己一样,被地主害的。“她自言自语地想到这里,像是看见眼泪汪汪的林娣,站在自己跟前。
“她好苦呀!”张嫂痛苦地想着说着。“我能忍心拆散人家的骨肉吗?她是个好人,也是被地主害的啊。”
张嫂想着想着就呜呜地哭了。她舍不得细虾离开她,但更不愿拆散人家的骨肉。她这一辈子,向来不说叫人难过的话,也不愿做叫别人难过的事。
天蒙蒙亮,她就起了床。这一夜的时间,好像比一年还要长。因她流了很多眼泪,一夜又没睡好,眼圈儿显得有些红肿了。
她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鱼肚白天色,不多一会,放出一大片红霞,接着,一轮红日渐渐地爬上了树梢。她还不愿离开半步,她心里七上八下地,也不知打了什么结子,真不是滋味。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她自己坐厌了,才慢慢地离开坐位。她半想不想地走近土地改革时分到的衣柜跟前,轻轻的打开柜门;她那迟缓的动作,比一个八十岁老太婆还要慢。她把柜里的衣服一件件的翻着,好像那些衣服有千斤重。直到她翻出最后一套小衣服时,她几乎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一套小纱衫,是土地改革时分到的,张嫂舍不得给细虾穿,一直把它锁在柜里。
张嫂把纱衫紧紧握在手里,一会,又把它丢下,捂着脸哭了起来。
“婶婶!你怎么又哭了?”哭声吵醒了细虾。
“没什么,乖!我••••••我••••••不愿拆散人家的骨肉。我••••••送你回家跟你妈去。”
说完,她一口气收拾起细虾的衣服,拖着细虾的手,就到林娣那儿去了。
这会,她不但没有哭,而且还那样从容,心里反觉得舒畅。
林娣看到张嫂把细虾送来,这对她来说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可是,她却又大哭起来。
她紧紧搂着细虾,把头伏在细虾的肩头上。她从没有哭得这样厉害,这回她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虾呀,我把心血都想干了,今天••••••谢天谢地。我的张嫂啊!叫我拿什么报答你的恩德?你花了几年的心血••••••”
张嫂呆呆的望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听到林娣的哭声,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她看林娣哭的那样伤心,就扭转脸去,看着林娣园子里的几只大鸡。接着,林娣送鸡蛋给细虾吃的情景,又映在她的脑子里。她想:林娣的日子多好啦,细虾往后一定能天天都吃上鸡蛋。从鸡蛋又使她联想起当日接细虾的情形。那时,细虾饿得皮包骨头,现今却肥肥胖胖的,这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我这样做,不要说能对得住天地神明,也对得住林娣母子俩。”她俩眼看着园子,嘴里这样轻声地说着。
霎时,张嫂想起自己有件要紧的事要做,就急急地回家去了。屋里只剩下林娣母子俩。
“我拿什么报答你呢?张嫂,你多好啊,你这样肯怜悯人•••••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她说着就抬起头来,却不见了张嫂。
停了一会,她从牛棚里牵出自己的大水牛。她一面洗刷着,一面对牛说:“牛呀牛,我把你当作礼物,送给细虾的恩人。”说完,又摸摸牛头,好像有点舍不得。但到底她还是赶着牛到张嫂家去了。
在路上,林娣又遇到了张嫂。只见张嫂咧着嘴,老远就说:“我忘记把细虾的时辰八字带给你,还有一份田。”
林娣像是没听到她说些什么,自己还是抢着说:“张嫂呀!我把毛主席分给我的牛送给你。”
“这成什么话!”
“不成,不成!我不能叫你吃亏。快牵去吧,牵去吧!”林娣赶着牛过来,张嫂又截住,又把它赶回去;林娣又赶过来;这样来来去去,把牛赶得在路上直打转。旁边的人看着都笑了。有个青年还说:“以后我们入了农业生产合作社,就像一家人一样,还是林娣牵回去吧。”
林娣和张嫂都笑了,但眼里却积满了泪水。她们一面流泪,一面笑;一面笑,一面流泪。
这是她们最后流的一次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