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我的父亲

烟雨小说网 www.yyxsw.org，最快更新策马萧西风文集最新章节！

    　　那天，车经过汉阳扁担山公墓，墓地一片苍郁，左右交错的坟墓为墓地平添了几份诡秘。望着高低起伏的坟墓，我心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此时，我深深地怀想起一个人--我的父亲。

    小时侯，我总爱在湖畔守望父亲的身影。每当远远看见父亲的船儿归来时，我高兴得像一只小兔子，在岸边又蹦又跳。父亲总是把我高高举起，然后用他浓密的胡子扎我稚嫩的脸庞，最后像变魔术一般地拿出几个梨子和苹果。我呢？便跨在父亲的肩头，一边唱歌，一边啃着水果回家去。

    父亲很疼爱我，但对我却非常严厉。有空时，他便像老师一样认真地监督我的作业及一言一行，哪怕一丝丝小错误，都会受到他的批评。他从来不打骂孩子，但有一次却狠狠地赏了我一耳光。记得那年我刚十岁，和妈妈一起去姑妈家做客。我对表哥一本武术书籍爱不释手，便偷偷藏了起来。临行前，表哥发现书不见了问我拿了没有？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回家后，我开始偷偷地研习起武术来。终于一天，被父亲发觉。知道事情整个经过后，父亲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便吼道：“我们章家没有你这种儿子。”那次，我竟然不敢哭，我知道我辜负了他的教诲。那一记耳光，父亲比我还疼痛。

    在我记忆里，父亲是一竿竹，虚心、坚强、正直。无论遇到任何风雨，他总是坚强地伫立着。记得一年，我们家族和一孔姓家族闹起矛盾，对方趁着人多蛮不讲理，打伤我们家族十几个人。几经调解后，对方仍不肯赔偿，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几个村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当时是乡党支部书记）。父亲一听，火冒三丈。亲自了解情况，走访取证，请律师帮家族打赢这场官司。父亲也因此失去了上调的机会，事情是这样的，那年，父亲已被纳入县局级干部名单，各项考核均已通过，最后活生生地被那孔姓家族的市里官员给顶了下来。“赢了一场官司，输掉了整个一生。”有人曾这样形容父亲，但他从未后悔过。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群众的事永远比自己的事重要。为了工作，时常忘了小家，这也是母亲常常所抱怨的。

    听母亲讲，文化大革命时期，很多干部莫名其妙地打入“左派”被绑在广场上受群众批斗，父亲也未幸免。除了台上几个小丑耀武扬威外，台下的群众都替父亲捏了一把冷汗。台上的二狗（小名）正宣读着父亲的“罪证”旁边的红卫兵手里拿着烂白菜，臭鸡蛋等候“执法”父亲在台上面如白蜡，宁死不跪。宣读完毕，二狗把手一挥，几个红卫兵把父亲押向台前，准备“行刑”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辈份极高的老太爷，一把夺下二狗手里的木棒，高声喝道：“谁都能斗，章书记不能斗。”二狗也喝道：“死老头子，少管闲事。”老太爷骂道：“畜生，你难道忘了当年谁从河里救起你？如果没有章书记，你们娘儿俩还能活到今天吗？”这一骂，倒把二狗给震住了。台下的群众也一起喊道：“忘恩负义的东西。”

    “谁都能斗，章书记不能斗。”

    “对，立马放人。”

    二狗见势不妙，只好放了父亲

    对父亲除了敬仰，我更多的是愧疚。至今我仍不能忘记父亲去世的情景。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我正在外地出差，回家的途中又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父亲又好些了。于是，在老家城镇我漫不经心地挑选着水果。当我拎着一大包父亲爱吃的水果回家时，母亲哭着说：“你快看看吧，你爸上午突然又加重了。”父亲的床头，姐姐早已哭成了泪人。我上前抱住了父亲，紧紧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害怕死神也来握他的手。父亲深深地望着我，几次颤颤欲张的嘴却说不出话来。片刻，父亲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起来，浑身猛烈地抽搐起来。我心如刀绞，却无法减轻他任何痛苦。父亲的生命是在睁着双眼的企盼中终结的，前后不足两分钟，便是生与死的距离。我悲痛地大哭起来，泪如决堤的水

    父亲，您走了，带着我的愧疚和悲痛而去，带着您对故土的一份遗憾而去。父亲，恕我一直没能读懂您对家人的漠不关心，直到您出殡那天，就连临村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伯也甘愿不辞辛苦为您送行；就连这一片热土上十几个村庄的乡亲们都来为您送行；就连他们都那样沉重地抽泣着，哀痛着。我终于明白，您临终前欲语却无法说出的话。您用一生的承诺和行动赢得了所有人深深的敬仰和怀念。赢得了一个信念。

    再次回首墓地时，夕阳从枯槁的坟墓处渐渐隐去。耳畔仿佛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泪忍不住再次涌了出来。

    2007年12月20日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