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哥渔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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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和小芳、梨花弄清“20斤高粱米贿赂干部”的问题以后，晚上就向四清工作队作了汇报。队长和指导员都挺高兴，认为支书李玉金的问题可以澄清了，可以解放了，梨花大队党支部可以成立了！

    我和小芳从大队部回来以后，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好消息告诉梨花。还是小芳沉稳，对梨花说：“小蹄子，请放心，老公公的喷气式不会再坐了—暂停批斗。”梨花不解地问：“怎么还暂停呀？以后接着批？”小芳解释说：“还得报批公社，报批工作团，然后大会宣布。”我也补充一句：“到时候，组织上还得写份证明材料和有关决定，通知奔牛部队党委，李大山父亲的政治问题解决了！”乐得梨花蹦了起来。

    明天礼拜日，工作队决定放假一天，梨花和小芳串通好，要陪我回部队洗衣服、拆被子、看飞机。我说：“不行。部队空中拉练开始了，几十架飞机都转场走了，你们只能看草坪！”一句话，泄了她俩的气，小梨花还冲我撅撅嘴。小芳建议我们去山上砍柴，柴大妈的柴火不多了。梨花说她妈想吃鱼，咱们一边砍柴、一边套鱼。我说：“好，我当樵夫。”梨花说：“那，我就是鱼父了！”小芳捅了梨花一小指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参谋是樵哥，你是渔妹。”说完扭头就走。梨花冲着小芳的后背问：“那你呢？你该是渔嫂了吧！哈哈哈”看了我一眼也跑了。这时，小芳去东屋拿扁担、绳子和板斧去了，也没听清梨花说了句啥。反正认为，梨花这么笑准没好话，于是就喝呼梨花把罗圈和水桶拿来。

    我从小芳手里接过板斧、扛起扁担，我们仨就出发了。

    时挑野菜和根煮，旋砍生柴带叶烧。

    在梨花寨一带山村，从59年底，一直到62年上半年，由于“三年自然灾害”大食堂把集体的粮食吃光了，把家家户户的存粮吃空了，老百姓身上的血肉也快耗干了！你看看山坡上、海岸边，乱葬岗上那成百上千的小坟头，一个个小木牌写的尽是“60年冬”、“61年春”啊！最最苦难的岁月，梨花寨的人们总算熬过来了！

    如今，是65年的仲夏时节，农民多少有点小自由了，温饱基本上可以保证，绝不会再让饿死人了！但是，人们的日子还是非常清苦。这不，柴大妈家的柴火又快难以为炊了

    我和小芳、梨花，沿着梨花院落的西墙根顺坡而下，在通往回马山的梁子上，疾步而行。不到半小时功夫，就到了上有荆榛荆条、下有溪湾鱼游的一处小山谷—这可是我们“樵哥渔妹”大显身手的理想所在呀！梨花把罗圈和水桶往水边一撂，说：“咱们就在这干吧！”我停下脚步往四周一看，果然不错。这时，小芳正双手握着扁担做撑杆跳的动作，试图跃过一条小溪流。梨花急忙喊道：“小芳姐，别往前走了！”话没落地，小芳已飞过小溪，那优美的动作，比燕子还好看！她落地转身，冲我们笑道：“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似咏似唱。梨花立马接上：“斧伐丁丁响，橹歌欸乃唱！”真没想到，乡中毕业的梨花，竟敢跟名牌大学生对歌。只听小芳欣喜地笑道：“小蹄子！你也听过渔樵问答？”

    渔樵问答，是一种古琴曲。乐曲通过渔樵在青山绿水间自得其乐的情趣，表达出对追逐名利者的鄙弃。它反映的是一种隐逸之士对渔樵生活的向往，希望摆脱俗尘凡事的羁绊。其音乐形象准确生动，几百年来，在琴家中广为流传。

    梨花没有正面回答小芳的问话，却又卖弄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时，小芳把扁担轻轻一点，又飞回我们的身边：“那你说说，历史上最有名的渔樵代表是谁？”梨花一愣，并扫了我一眼，说：“咱还干活不？”我满以为这下小芳可把梨花难住了，随口应道：“边干边说。”我和小芳砍荆条，梨花边拣边说：“渔的代表是东汉的严子陵。他是光武帝刘秀的同学，刘秀多次请他做官，都被他拒绝。严子陵一生不仕，隐于桐庐，垂钓终老。”“小蹄子真行！”小芳扔给她几根荆条，以示鼓励。梨花接着说：“樵的代表，当属汉武帝的大臣朱买臣了。朱买臣早年贫寒，常常上山打柴，靠卖薪度日。后来，妻子忍受不了贫困，离他而去。”小芳又扔过来几根荆条“给你满分！”我也扔过去几根，说：“梨花真了不起，真该接着上大学！”梨花笑笑说：“老了！”小芳啐了她一口：“老了？还没生小八路哩，怎么算老呢！”梨花回击小芳：“生小八路干嘛呀，生就生大学生呗！”俩人笑得，连小溪水都颤悠起来了

    这尘世间的万般滞重，在渔樵问答的飘逸潇洒的旋律中烟消云散；这20世纪60年代依然在斗争中承受苦难的民族，人们只能表现出万般的无奈。对这万般的无奈，小芳和梨花们兴许不太在意，经常以歌声和调侃，使严酷变得轻松

    柴火砍了足足有百十斤，梨花捆了两大捆。

    溪湾的鱼，用罗圈一套，一会儿就逮了半水桶。

    我把两捆荆条往平点的石头上一戳，插上没钩的扁担，挑起来就走。小芳只好和梨花抬着鱼桶，紧紧跟上。

    日头正毒的大中午，我们仨汗流浃背地到家了。柴大妈已将三大腕高粱米饭，用凉水冲好，摆在了小地桌上。我们放好柴，掂过桶，柴大妈发现了鱼：“哎呀！你们怎么把鱼抬家来啦？”小芳说：“大妈，你不是想吃鱼哩吗？”“嗨，我吃那门子鱼呀！今天是礼拜天，赶紧给工作队食堂送去，让同志们都改善改善生活—你们尽跟着俺贫下中农受苦了！”

    柴大妈的一番话，让我和小芳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