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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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骂人分雅俗，好像作家梁实秋先生为此写过“骂人的艺术”来深谈及此，雅谑与俗骂，并存于世，通行无碍，发泄孔道随时都是不能阻断的。譬如关于子孙人脉断续问题，文雅的说法，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国人便说，坏事做尽，断子绝孙。川人则直接得多，坏事做绝，生个细娃，莫得屁眼。

    我这人长期以来，对那些不上台面的事，都极有求真精神。一来，上得台面的事，早已被许多人做得干净又漂亮；复次，我这人对知识中歪门邪道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学英文则从英文骂人的词汇及习惯用语开始，如说，为你好，给你“发克油”（fuck、you)、上厕所放个屁(pee，小便)、他太厉害，没有屁眼（peer，同侪、匹敌、贵族、盯着等），慢慢扩张自己的知识面。而读中国典籍，也是先从古典小说中那些打杀、淫邪的段落读起，所以早年喜读金瓶梅更胜过红楼梦，觉得红楼梦中的雅，与我这样的俗人是有距离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川人都有喜欢唱反经的习惯，这是我总结出来，即喜欢正儿八经地做些不正经的事，如沙河先生之用做学问的方式，用上好的小学功夫，考证“梭叶子”、“羹浇饭”（常人讹为“盖浇饭”）的来历；另外，喜欢不正经的方式，做些正儿八经的事，即如通过骂人的方式来学习，前述“他太厉害，没有屁眼”便是我记得非常牢的一句英文——it will not be easy to find his peer——的意译。此句直译即为“不太容易找到与之匹敌的人”当然你不仅有“阶级性”还要学中英文运输司机（我对一般劣译者的专称，发明权在我哈，不可盗用，否则侵权）“硬译”自可译为“不容易找到他的屁眼”

    在英美你说“他太厉害了，没有屁眼”会得到别人的拥抱和亲近，但你不能拿到四川来恭维人。否则，你肯定要被打得六佛出世，七窍生烟。这是川骂中最歹毒的话——坏事做绝，生个细娃，莫得屁眼——的延伸，所以即便他真的没有屁眼，你也千万别说他没有，还要恭维他有屁眼，只是没有“谷道”北京人管这叫骂人不带脏字，川人叫骂人转道手续。

    我不谙岐黄之术，也没有把病号脉的实际经验，但常读些医书以自娱，知道“谷道”便与屁眼有关，无谷道，就是现代医学所谓的“先天性肛门闭锁症”骂你生个娃儿，莫得屁眼。你以为是川人狗撵摩托，不懂科学，那就大错特错了。川人很文化的，骂人都讲究出处，如骂你是个“散焉者“（语出庄子）、“糊里糊涂”（语出诗经，弗虑弗图）、和而流（语自“君子和而不同”和而流当然是指小人）等等，不一而足。不特如此“生个细娃，莫得屁眼”的骂法，还表明川人都有做医生的底子。明代名医王肯堂在幼科证治准绳里便说：“肛门内合，当以物透而通之，金簪为上，玉簪次之，须刺入二寸许，以苏合香丸纳入孔中，粪出为快。若肚腹膨胀不能乳食，作呻吟声，至于一七难可望其生也。”可见要回天有术，一定得找到婴儿的屁眼，并为之疏通，像管道工一样。如果你来个“硬译”——“不容易找到他的屁眼”那别人的生命就完蛋了，庸医的恶名，你背定了。如果你回天有术，终于找到病人的屁眼，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救回来了，那么别人会用英文大大地夸奖你“他太厉害，没有屁眼”惟一可惜的是，你找到了别个的屁眼，自己却没有屁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