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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的早晨,我散步去早市,想顺便买一些水果。
初冬的天气,早晨已有了明丽的阳光,清寒的空气吸进肺里有一种冰寒爽快的感觉,道路两旁的树木仍然有着陈旧的绿色。走过一条长长的两边种着高大梧桐的马路,再转一个弯儿,就看见那一片人声鼎沸的露天市场,各种车辆、各色行人、各类商品组成了世俗最平常也最有人间烟火味道的一景。
在水果摊前,碧绿的西瓜闪着清冽的光,黄澄澄的鸭梨温润可爱,黄香蕉、红苹果、橙色的橘子如画布一般铺开了一条街。我带着一种悠闲欣赏的心情走过去,买了几斤橘子和一只小小的西瓜。想到女儿爱吃猕猴桃,又走到卖猕猴桃的摊前,还没有开口,背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却响起来:“请问,猕猴桃怎么卖呀?”
在摊主回答时,我回过头去,却惊讶地发现了一张在记忆中极为熟悉的面孔,白白的皮肤,不大的眼睛,笑起来两颗小虎牙,但是一时之间我想不起她的名字。
因为我长时间的凝视,那个穿着黑色羊绒短大衣的女人有些疑惑,看到她的不自在,看到她微笑着露出来的小虎牙儿,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看你实在是很面熟,你是不是印珊?”
“是啊,你是——?”她继续疑惑着。
“我是陈鱼。”
“陈鱼,是你?真的是你吗?”她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惊喜。
快三十岁的两个女人紧紧地握着手,惹得旁边卖水果的小贩都微笑地看着我们。
印珊握着我的手,神情激动:“如果不是你认出我,我是绝对认不出你的,”她打量着我“你比小时侯高了,也白净了,还有漂亮了。”
“是吗?十七、八年没见了。不过,你的模样还和小时侯差不太多,没怎么变呢。”
阳光下的她,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但那白里透红的脸色,两颗小小的虎牙,红润的嘴唇和多年以前还是相差不多。此时此刻,在我的感觉里,我握着的不仅是她,而是那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是那已经跨越了时空的无暇回忆。
十来岁时,因为父母工作都忙,我就在姥姥家上小学。三年级开始的时候,班上来了好多邻村的孩子,整个班级忽然热闹起来。小孩子是最善于交朋友的,不久,我们都已经彼此熟悉起来,其中一个最高、最引人注意的女生,就是印珊。她大我们两岁,比我们懂事,比我们漂亮,虽然她学习不是最好的,但我们全体女生还是被她吸引了,她成了我们班女生的核心,自然我和她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因为不在本村上学,印珊他们中午是带饭的。近二十年前的农村人,是没有零钱给小孩子花的,带的饭也不过是粗糙的饭食,几乎没有菜。当时的我,常常带了印珊她们到姥姥家吃中饭。姥姥家虽不富裕,但因为我,因为我的同学,慈爱的姥姥会特意为我们炒两盘自家园里产的青菜,或炒几个鸡蛋,这让儿时的我异常骄傲而快乐。当然,如果碰上端午吃粽子,或过节吃粘糕,那是会提前几天就会约请同学的,有时也会多请几个。实际上,当时农村的日子很苦,人口多的人家吃饱饭都不容易,可是对于我时常带同学回家吃饭,姥姥从不曾说过什么,而且总是尽力做些好吃的给我们,那种善意与慈蔼真是无人能及。
当然,印珊他们的家长也很感动,我记得有一天早晨,印珊的妈妈破例送她来上学,顺便到姥姥家来,致谢之外,还带来几捆自家产的蔬菜。我还没去上学,记得送印珊的妈妈出去时,在开满槐树花的院子里,她妈妈握着姥姥的手,微笑着一遍又一遍地道谢。
小学的那几年,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很喜欢我的学校,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加起来一共两排小房子,没有围墙,但是环绕着学校的有好几排高大的白杨树。春天,嫩绿的白杨叶子散发着一种苦苦的香气;夏天,宽大的树叶撑起绿荫,微风过处,哗哗响着好像在鼓掌;最喜欢秋天落叶的时节,金红的落叶铺满了校园,铺满了校园周围的草地,有一种撼人心魄的美。那时的我常常坐在草地上,望着空中不断坠下的落叶,为了一些想不清的问题,长时间地发呆。印珊的歌声和笑声常常在这个时候飘过来惊醒我,她的活跃、活泼一直让我羡慕。也是在教室门前的大杨树下,印珊偷偷地告诉我,她喜欢上了邻班一个叫二民的男孩子。
也许这一幕幕也在印珊的记忆深处,也许这些她已经忘记了,但是总有一些东西留下来了,在近二十年之后,在另一个地方,当两个儿时伙伴在冬日阳光下互相凝视的时候,我的心里有着欢喜,也有着心酸。近二十年后重拾儿时的快乐,找到儿时的伙伴,真是另人欢欣的相遇。可是,我的慈爱的姥姥已经离去了,我爱的老房子的地基上已翻盖了新房,开满槐花的小院不存在了,我的小学校外环绕的白杨树也被院墙替代。除了在心里,到哪里我可以再找到这一切呢?
想着这些,在留下电话号码互相道别的时候,扭过头去,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滚落到冰凉的面颊上,心里有些分不清悲喜。眼泪的那种温热正是回忆的温度吧,在充满寒意的冬日早晨,温暖了我的心,也浸湿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