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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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同事在镇上的中学里当老师，教化学。

    虽说是本地人，一来家离镇子上远，二来兄弟多房子少，只好住在学校里，和新分来的小夏老师共一间十多平方的旧平房。

    陆同事已经二十七八了，还没个对象。不是他不急，早两年他就有过话：“看得过去就行，只要性子顺点。”几年里，热心的大妈、嫂子也替他介绍了几个，前两个见了一面，带来回话，说：“我们家姑娘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说。”最后一个黑皮的，倒是见了两次，有一次还把陆同事带到自个家里，后来就再不肯出来。姑娘的娘在一旁急：“死丫头，心高能抵三餐饱？”没用，姑娘就不肯。做媒的大嫂上门追，黑姑娘一跺脚，丢下一句话：“没个男人样！”媒人叹了口气，姑娘的娘在一旁没话了。

    陆同事也就不急了，恋爱失败也没见对他有多大影响，他还和先前一样，走路歪着头，见人一脸笑。上过课，在办公室的最后一排改作业，改着改着，就扔下笔，架起二郎腿，哼起小戏来了：“一见鸿雁腾了空”

    陆同事喜欢唱小戏，扬剧、越剧、淮剧、黄梅戏都能来两段。常听到的是鸿雁传书、方卿羞姑、宝玉哭灵、还有夫妻双双把家还。他宿舍的枕头旁边，有一只收音机，接了一根铜丝做的天线，有两三米长，一直通到窗外，固定在一棵水杉的半腰上。每天下晚，陆同事就拿两个白瓷盆，上街买点熟菜。小镇的街上开着七八家熟食店，陆同事常买的是“王和记”的兰花干、蒋万顺摊子上的老鹅头、再带一袋油炸花生米，回到宿舍，拖张条凳，横在床前，坐在床上，就一壶浓茶（陆同事不会喝酒），慢慢吃。到了晚上八点二十，准时打开收音机，潮湿的宿舍里，就传出袁雪芬的越剧选段，唱腔软绵绵的。有时，小夏老师和他一起吃，吃完了，抹一抹嘴，说：“鹅头蛮好吃的，就是毛太多。”说完，站起来，点根烟：“怎么有心事！哼哼呀呀，难听死了。”就出去串门了。

    陆同事就是没心事。

    有一次，在办公室改作业，又唱了起来：“长亭外”小夏老师喊起来：“长亭？还短亭呢！你送谁呀？！”教外语的马老师也说：“陆老师，自己的事，也该考虑考虑了。”陆同事不唱了，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小夏老师说：“从前，有一个慢性子，主人家让他带孩子。有一天，孩子掉到井里，慢性子去报告老爷，见老爷正吃午饭，就站在一旁。老爷见了，说：‘你也下去吃吧。’慢性子应了一声，下去了。吃过了，又去见老爷，老爷问：‘少爷呢？’慢性子回道：‘掉井里了。’‘什么时候？’‘吃饭前’”大家笑起来。陆同事放下笔，喝口水：“这——我看呀，老爷该分派他给人梳头！”

    陆同事稳稳当当的，可还是有了事，就为开个会。

    学校里每周三下午三点半开会学习，也就是念念报纸文件，校长亲自读，雷打不动。办公室主任贾老师到时候一声喊：“四楼开会了——”两三分钟后，人就齐了。

    陆同事星期三下午有两节课，三点二十下课。到办公室放下书，洗完手，上个厕所啦，添点茶水啦，等爬到四楼，会已经开了。站在门口敲两声，推开门，校长的报告就被打断了：“陆老师，找个位置坐下来吧。”陆同事走到后排，找个空位，坐下，喝口茶，听报告。三番五次，校长就开始皱眉头。

    这天，散会前，校长说：“陆老师，会后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到了校长室，校长坐到办公室后的皮转椅上，也没叫陆同事坐，大概是忘了。

    陆同事回到办公室，脸色不大好，白得跟个纸样的。马老师问：“怎么了？”他也不开口。马老师就提议：“请陆老师唱一段吧，闲着也是闲着。”小夏老师带头鼓起掌来，马老师跟其他几位也跟着拍巴掌。陆同事呆了一下，抿抿嘴：“好，就唱一段。”一抬头，放开嗓子：“金玉良缘将我骗”唱到“风刀霜剑严相逼”一口气没上来，咳起来，胀红了脸，于是摆摆手：“献丑献丑，不行了，不行了”大家也就陆续散了。

    第二天，小夏老师刚进办公室，就气呼呼地。大家问：“到底怎么了？”小夏老师说：“都不让人坐下来，还说：‘谁让你坐下来的？站起来！我都二十九了，二十九了！’弄得我觉都没睡好。”说完踢了门口的废纸篓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