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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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的童年必然是与树木连在一起的。所以，才会在那一片片的山林，一棵棵参天大树上，有我数也数不尽的印记，擦也擦不完的心痕。我想，我童年的心必然是花草做的。所以，才会在在多年以后的今天，总也走不出花的记忆，草的清香。

    今夜的风，一如从前般轻。今夜的月，一如从前般亮。只是，屋前已没有了夜里香。那种我儿时记忆里，总在黄昏的风里，让暗香浮动的紫红色小花朵。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它被我遗落了呢？我静静地站在窗前，忍不住惆怅满怀。

    记忆中的老屋，周围的空地里，满是桔树。那是奶奶的杰作。每天，她都要守着那一排排的桔树，蹒跚着脚步，走过来，看过去。奶奶说，那是我们村里的宝，等它长大了，开花了，结果子了，就会有许多外地人来收购桔子。那时，她就可以用换来的钱给我买很多很多好看的红丝绸，给我梳个小辫子，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我想，我小时候一定很不喜欢自己是女孩子。因为我居然一口就拒绝了奶奶的好意，只一门心思地蹲在桔树下，玩泥巴，或是拔草。

    在我的梦里，我想拥有的，是一个美丽的花园。花园里，种满我喜欢的花朵。芙蓉，月季，胭脂，鸡冠花，菊花但凡我可以收集到花籽的，我必然会去种。所以，每天清晨，我总喜欢跟在奶奶的身后，徜徉在桔树下。不是帮她给树浇水，而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丢下从大一点的伙伴们手里要来的几颗小花籽，种在我平日里，早就看好了的桔树与桔树的空隙间。

    于是，没过多久，桔树下的小花芽怯生生地探出了小脑袋，不知所措地，开始打量这陌生的世界。很不幸的是，诸如牵牛花之类可以缠绕上树的藤蔓，一一被奶奶无情地扯掉了，只留下几棵小小的夜里香，迎风而长。奶奶板着面孔对我凶，牵牛花会缠死小桔树的，绝对不给种。地雷花就算了，夜里开花，香喷喷的，挺好闻。我一脸委屈，捡起地上的牵牛花，移种到山上，从此开始把心思放在夜里香上。

    夜里香，顾名思义，就是夜里开放，芳香四溢的一种花。一般是五六七八月份，它开始趁着夜色开花。花柄上，长而细的花蕾，悄悄绽开，管顶一朵紫红色小喇叭。随着花瓣的绽开，花瓣的边缘会跟着一点点好看地皱起来，连成五瓣，像衣领上的小蕾丝，温文而典雅。花心间，几根长长的红色蕊芯，随意地伸出。悠闲而自在。一阵阵纯郁的清香，便从那里轻轻溢出，随风吹送，悄然迷漫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整个夜便静谧在了幽幽的暗香里，不舍醒来。

    那时，不知道它有一个好听的专业术名，叫紫茉莉。也不明白它的另一个俗名，为何叫地雷花。在我的眼里，它只是夜里香，隐在我家的桔树下，一丛丛，一簇簇，看也看不尽。吃完饭之后，我可以伏在它的花枝上闻花香，用力地吸鼻子，做出无比沉醉的样子，逗奶奶开心。有时，也会从花枝上摘下几朵夜里香，学着奶奶的样子，将里面的花蕊抽掉，做成小喇叭，尽情地吹。边吹，边跑，还唱歌。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吹喇叭的小行家啪，啪，啪，声音婉转而响亮，转着弯，自屋里响到屋外，又自屋外响到别家伙伴的院里。于是，就会有好几个小身影，迎着我的三五声吆喝，趁着夜色跑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夜里香，吸足了气，憋红了小脸蛋，穿梭在村里村外，吹夜里香的小喇叭，比赛，看谁的喇叭最响，谁的花怎么吹也吹不破。谁输了，谁就是小狗，学狗爬，汪汪叫。

    伙伴们特别地羡慕我，家里种了那么多的夜里香，想吹喇叭，随手一摘就可以是无数朵。不像他们，家里只有几株仙人掌，难得看见花开，还老是扎他们的手。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一脸的自豪，这都是我自己种的，想要的报名来，我以后可以给你留种子。于是，一天又一天，有小伙伴们来问，结种子了吗？结种子了吗？我就会带着他们去看，夜里香开谢后，结出来的小苞苞。他们拔开叶子，一眼看见青色的小种子，忍不住沮丧，唉，怎么还不黑。

    是呵，夜里香的种子一旦成熟，就是黑色的。上面有小疙瘩，摸起来有些蹭手。等它完全熟透之后，它就会从花枝上掉下来。你捡起来看，就会发现，它的种子的下端有一个小突突，连着上面的圆形种子，很像一个小地雷。我想，这或许就是它的俗名“地雷花”的由来吧。伙伴们可不会管这些，一旦种子变黑，他们就会很兴奋，根本来不及我给，他们就会自己跑到我家的夜里香花枝上去寻，去抢，气得我直后悔，真不该当初，那么得意地炫耀，给自己惹来这么多的抢种子的贪心鬼。

    来年，故乡的村落里，家家户户，屋前屋后，都种上了夜里香。风一吹过，到处摇晃着的，是那一片红，一阵香。我的童年，便沉浸在这一片花海里，不忍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