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竹椅的人生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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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疲倦是来自内心的，总是这样的时候，匆忙背后的遗憾便开始蔓延。静静地坐在这张竹椅上，多少回的思绪仿佛一成不变，那些在突然停顿的生命时钟里滋生的情感，犹如一双枯涩的手在寂静中摸索着，想要搽拭过去的陈年旧梦重新弹响久违的心音。可是，忘掉颤动的心弦就像永远湿不透的玻璃，轻轻碰撞就破碎，最终甘愿被充满暗伤的枯井吞噬，没有选择地。

    这般的心情不止一次了，我也不止一次地端详这张竹椅。许多时候，我总在告诫自己，生命的话题太沉重，年轻的心无力承担。然而，人性中总有一种叫做作茧自缚的模仿。我依然习惯在不着边际的虚妄里有些失落地端详这张竹椅，习惯于敞开有限的心扉承接无限的生命忧思。这给了我一种假设，如果说困惑的灵魂只能依靠自身的拯救，那么我想，我终究无法逃脱放逐灵魂直到一无所有的劫数。记得泰戈尔有过这样的诗句：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于是我努力在幻想，那关于我生命的忧思又该是些怎样的永恒在召唤？无法抛弃所有的忧伤与疑虑注定要用怎样的失却来补偿？难道就是因为这竹椅的破旧便留给了我如此百般纠结而又永远无法放逐的沉郁吗？

    总是觉得这张竹椅就像一部历史，我闻到了一种年月的厚味。常常想，时间的隧道每一个长短都是历史的积淀，而每一种历史的积淀都只能留下一种带着睿智的沧桑，深沉而厚重。

    久前，我与校办的陈老师一起整理资料室，梳理着消逝的日子，也仿佛是在推理和盘算时间与遗迹的比例。资料室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布满了灰尘，我总是以为这些灰尘就是历史与现代的隔阂，犹如一道黑色的心理屏障。我们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角落，发现了我今天所唠叨的这张竹椅，我把它搬到了楼道上。昏黄的阳光斜照着，我仿佛看见了一个经受文革风雨后得到平反的历史老人终于摆脱了无端飞来的牢狱之灾，它正雀跃地欢呼能够再次见证变化中的古色校园，感受那种真正的飞翔就是一个刹那间的释放。我在这历史的纵深感中穿梭，竟然无端地怀抱一种幸运的感激。在想，是感激于自己的黄昏哲学为这历史的老人庆幸，还是庆幸于自己纵然清贫却不失自由的人生呢？我不知道。大概是陈老师阅人的智慧发现了我对这张竹椅的情有独钟，他让我把它“暂时”搬回去。我把它摆放在书桌前，感觉非常惬意。可是当我再次端详厚积灰尘的竹椅时，我发现岁月终究是不饶人的，竹椅的每一根竹条都被虫蚀了。我洗刷它的时候就像是触摸到了母亲那瘦弱的筋骨，也仿佛多年前自家门口搭起的那个随时都可能散架的瓜棚。这些年，那个瓜棚也不见了，那个散架的简单动作更不知道是发生在怎样一个无法经意的历史瞬间。我忽然有种叫做心痛的感觉，就因为这么一个偶然的颤动。我的心弦断了，滑落并不美妙的声音。

    当我佝偻着孱弱的身躯怀念起那个远去的瓜棚时，我又忍不住端详我座下的竹椅。无数的夜，我总被一个生命的话题困扰着，可是我终究没有领悟到生命的定义。今天，我愿意抽象地用一个实在的生命体来描述这张竹椅。它就像一个八九十岁的历史老人，我此刻在想象着它年轻的时候。它是从办公楼搬出来的，我们可以不用怀疑早年它所有过的风光。试想，也许就是因为它，因为它的朴素典雅，给了曾经拥有它的领导者以决策的灵感。我们还可以想象，即便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它依然默默无闻地奉献自己的青春。从这些角度来说，它是睿智的激发者，是历史的功臣啊。可这又无法不给我一些感慨，或许连它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会有朝一日落在了我平凡的门下。想想，人生充满了戏剧性，很多东西都在无法预料中发生，只不知这辉煌与平凡的落差是否让它感知了遗憾？如果说它是一个沙场战将，那么即使已是英雄迟暮，它也不会甘愿堕落在我的手中，毁了一世的英名。可是如果它是一个慈祥长辈，它会不会又是那么地欣慰于晚年的时候还能与一个年轻的生命相伴为伍，去追寻那青春与老迈其乐融融的平衡呢？或许换另外一种方式来理解，我愿用充满青春激情的歌声赞美它残留的生命，因为它懂得存在的意义与生命的形态无关，它宁愿强忍骨头被蚕食的痛苦，不甘让自己的人格腐败，或许这更是一种此生为人的高峰吧？

    一个偶然的颤动，刻下一道玄妙的灵光。我忽然看见浮华背后的一不小心就是悄然老去的背影，浩荡而来的历史，奔腾着义无返顾的悲壮。刹那间，我心中那蔓延的疲惫在一声仿佛千年的叹息中冷寂了，窗外的黄昏已褪尽最后一点自然的颜色，华灯初上模糊了多情的月上柳梢。

    后记：写于2005年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