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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澜跪了下去,嘴上说道:“我家主人知道婢子善骑,识得进省路程,特命婢子不分昼夜赶到此地,求见公子和公子身边的一位罗小姐,面呈主人书信。请公子看了书信,赏下回信,婢子还得马上赶回去销差。”
苗女一面说,一面一对眼珠只向罗幽兰瞅个不定。沐天澜指着罗幽兰笑道:“这位便是罗小姐。”苗女站起来,慌向罗幽兰也跪了一跪。
罗幽兰又叫她见了沐天波夫妇,才向她笑道:“你一路辛苦,真难为你了。你主人叫你带来的书信呢?”苗女拜见了沐天波夫妇以后,背过身去,从贴肉胸儿内,取出一封密函来,献与沐天澜。
沐天澜且不看信,向她说道:“你一个单身女子,走这远道,路上没有碰到匪人吗?”
苗女笑道:“来的时候,我家主人亲自护送到老鲁关的。”
罗幽兰笑道:“今天你无论如何回去不了的,在这儿好好的休息一晚。等二公子看完了信,我们再计议一下,明天送你动身罢。”说罢指挥几个使女,带了苗女下去,好好看待。
苗女跟着使女们下去以后,沐天澜慌忙把罗刹夫人来信拆看,只见信内写道:
“别后复探匪窟,岑胡辈犹复疑神疑鬼,惶惶不知所措。
并于此辈口中,得悉滇西悍匪,既袭蒙化,复掠弥渡;袭蒙化以图联合滇南匪党,掠弥渡以窥老虎关。其志不在晋薄省垣,而在固其老巢,攫取大理也。大理为五代段氏割据称国地,山川雄丽,城郭坚固,东枕鸡足,西倚点苍,洱海一碧,烟火万家,为滇西首镇,亦窃据必争之地。
不意幺魔小丑,具此雄谋。沙定筹一凶悍苗匪,志在劫掠耳。今狡谋如此,其间必有操纵策划之人。大理若失,滇西非我有矣。为虺不摧,将成大痈。如能以计去其心膂,擒彼如缚豕耳。尊府世握兵符,责肩难卸。而今昔异势,征调大兵,即或勉集苗众,劳师袭远;势必捉襟见肘,顾彼失此。
君等扼腕咨嗟之状,灼然可见。惊帏同梦,当亦为之灭却几声唧唧我我矣。
然妾以为不足虑也,量敌而动,贵在用奇。擒贼擒王,奚必劳众?妾以肩舆一乘、人猿二三,从哀牢万山丛中,由南而西;君偕兰妹率勇弁数辈,乔装商旅,由昆明趋双柏,渡礼社河,期会于南涧。然后出其不意,乘虚探穴;先明敌势,后除元憝。鼎足之欢喜冤家,或竟胜于千骑浴血矣。此非妾诡谲好奇,局势如此,不得不以奇补正、以少击众,免征调之繁,利时机之速耳!然此行与飞马寨中,行险徼幸于一时者不同。省中仍须剑拔弩张,佯示鸣鼓出征之象,一面由君暗藏符号,以便飞檄关隘守将,授以方略。待机出击,扫穴犁庭;此则奇中寓正,进退不致竭蹶。
妾本拟赴省把晤,以往返濡滞,机贵立决,谷中安排,亦需亲理。爰命苗婢小鹃,怀函密至。鹃婢聪慧有胆略,善骑,能暗器,当不偾事。妾拟重入飞马寨,于岑胡枕畔,留刀示警,戢其野心;稍免西行后顾之忧,兼报金驼寨赠金之惠,并护鹃婢度新平匪境也。丈夫贵明决,如获同心,略示行期即可。省中多匪耳目,肉食者不足与谋,稍一疏漏,全盘成画饼矣。慎之,慎之!入夏西行多蛊瘴,龙涎香、雄黄精为祛毒妙品,多备毋忽。玉狮谷主人拜具。”
沐天澜把这封信,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昂着头默默思索,肚里盘算罗刹夫人信内的计划,一时竟出了神。坐在一边的沐天波夫妇和罗幽兰,急得不得了。罗幽兰头一个忍不住:“喂!瞧你这样失魂落魄的,大约魂灵儿又跟着这封信飞走了。我果然看不大懂,你可得让大哥瞧瞧,让大家也知道知道这里是什么意思呀!”
罗幽兰这一嚷,那位大嫂暗暗一乐,沐天澜面孔不由一红。猛地一想,这封信事关重要,当然要让大哥看,何况当着众人面前拆看的。无奈那罗刹夫人处处都带一点放诞不羁的态度,这样重要的机密信内,偏写上了“鸳帐同梦”、“鼎足之欢喜冤家”;连金驼寨赠金,也带上了一笔。这样让大哥瞧见,哪会瞧不出其中秘密来的?真要命,其势没法掩藏起来,经罗幽兰一嚷,更没主意了。只好硬着头皮把信送与沐天波,嘴上说道:“大哥,你仔细瞧瞧。可得千万守秘密,任何人面前不能泄漏半点的。”
沐天澜这几句话,是一语双关,连自己儿女私情也包括在内了。其实他哥哥哪里会得到语有深意?慌接过信来,凝神壹志的仔细拜读。看完以后,满脸惊奇之色。暗想这位罗刹夫人真是一个奇女子,文才、武技、智谋,竟是样样高人一等,怪不得他们两位赞不绝口了。最奇这信内春光微泄,原来她们三位,是这样的一个局面,竟是鼎足之势。他想到鼎足之势,不禁两道眼神,又专注在信内“欢喜冤家”四个字上,看到这四个字的涵意无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口来。
这一笑坏了,笑得沐天澜心头腾腾乱跳,罗幽兰满腹狐疑,那位大嫂却莫名其妙,向她丈夫啐道:“你笑什么?兄弟说过,这封信何等重要,你却满不在意,反而痴笑,为什么自得其乐的发笑?究竟写着什么?你也得念出来,让我和弟妹”
这位大嫂话说得急了些,一不留神,竟把尚未公开的“弟妹”叫出口来。急慌把话闸住,竟来不及了。这一声“弟妹”闹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大家都愣了神。沐天波一机伶,慌把手上的信,向沐天澜手上一塞,悄悄说道:“这儿使女们进进出出,不便商量机密大事,我们上楼去。”
上楼时,罗幽兰悄悄拉住沐天澜落后一步,悄悄问沐天澜道:“信内有什么话,让大哥发笑?”沐天澜低低的向她说明就里。
罗幽兰嗤的一笑,悄声说道:“刚才你不听到大嫂连‘弟妹’都喊出来了。哪知道写这封信的人,也是一位‘弟妹’哩。”
大家进了楼上一间辉煌锦绣的密室,屏退了侍候的使女们,沐天澜便把罗刹夫人信内的计划,详细讲解了一遍,加上自己意见,说是:“照现在这样情形,只有按这计划办理。倘然仗着罗刹夫人本领机智,悄不声的便把沙定筹制伏下去,岂不大妙?如果迁延时日,让沙定筹占据了大理,非但滇西局面不堪设想,便是滇南一般匪首,也必群起效尤。那时云南全省都要糜烂,我们沐家更无立足之地了。”
沐天波听了他兄弟一番话,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突然一转身,向沐天澜、罗幽兰扫了一眼,叹口气说道:“前几天我听到你们两在飞马寨中出事的消息,几乎把全家上下吓得走投无路。现在又要跟着罗刹夫人到滇西去冒险,榴花寨比飞马寨路远得多,你们单枪匹马的闯入虎穴,实在太危险了”
沐天波话还未完,他这位夫人倏地站起身来,抢着说道:“你们兄弟俩且等一忽儿,让我们姊妹俩密谈一下。”说罢,拉着罗幽兰手走进左面一间房内,原来这间正是罗幽兰的卧室。
一进室内,这位大嫂拉着手说:“妹妹,恕我放肆。此地没有外人,事到如此,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妹妹,你知道我们夫妻到现在还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现在妹妹明摆着有了喜讯,怎能再跟我家兄弟去跑远道,拿刀动剑呢?虽然刚动喜讯,谁知道这样凶险的事,何日了结?再说这样兵荒马乱的年头,家里又常闹刺客,我们夫妇又是个毫无本领的人。好容易盼得你们俩回家来,有了主心骨儿。怎的见了女魔头的一封信,又要抛开了自己的家,跑到不亚如龙潭虎穴的苗子窝里去呢?
妹妹,你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顾全我们自己的家呀!只要妹妹一句话,我们小叔子便不敢乱走了。妹妹,滇西一条路,多么难走,苗匪多么凶悍。妹妹虽然有本领,无奈肚里有了万一万一”
这位大嫂结结巴巴的说到这儿,眼圈一红,有点说不下去了。罗幽兰听得这番话,并没有十分感动,只觉得这位大嫂一心只要自己府内太平无事,便是万年有道之基。对于周围的局势,未来的祸福,好象惘然无知。暗想这样安处高堂大厦的女人,也是难怪,而且没法和她细说,一时倒感觉得无言可对了。
罗幽兰对于这位垂涕而道的大嫂,正感觉无法应付,忽觉外屋的兄弟俩,也是鸦雀无声。掀开绣帘,向门外一瞧,敢情兄弟俩人影全无,不知何时下楼去了。一忽儿一个使女跑进来,说是:“二公子请罗小姐下楼谈话。”
罗幽兰正苦无法脱身,便跟着使女下楼,走入中堂。沐天波、沐天澜兄弟俩正在看几封信,一问细情,原来派到滇南去的几名家将,都己任务终了,先后回府来了。金驼寨龙土司和三乡寨何天衢夫妇两处,都有回信捎来。
从这两封信里,得知龙土司夫妇身体渐渐复原,金翅鹏亦日有起色,可以勉强行动了。无住禅师仍在金驼寨看护金翅鹏,地方也甚安静。只有龙璇姑立志要投明师,学惊人本领,果然遵照罗幽兰的指示,拿着沐天澜一封信,由她舅舅禄洪护送到三乡寨,拜在桑窈娘门下了。三乡寨何天衢信里,也说起龙璇姑苦志学艺,窈娘非常爱惜,对于慎防黑牡丹、飞天狐等举动,当然随时注意。天衙夫妇如有机会,还要上省拜会先后同门的师弟,和从小相处的女罗刹(即罗幽兰)。并说现在滇南苗匪,还不敢轻举妄动,暂可放心等话。
沐天澜向罗幽兰说道:“照这几封信内意思,滇南一时还不致出乱子。趁这机会,我们秘密到滇西去一趟,最好不过。”
罗幽兰笑道:“这样,你便明白罗刹姊姊特意又到飞马寨留刀示警的用意了。但是我们到滇西去,你和大哥商量好了吗?”
沐天波皱着眉头说:“我再三阻止他不要冒险,他却说出许多大道理来,我又没法驳他,闹得我一点主意没有了。”
沐天澜四面一瞧,没有下人在面前,笑道:“大哥,事情明摆着这里。我们姓沐的既然没法推卸这种责任,目前又没有靠得住的节制之师,罗刹夫人也明白我们为难情形,才想出这办法来。这种办法,不能不说是冒险,但是我知道罗刹夫人定有几分自信把握,才这样做的。除出她这条计,我们想不出另外道儿,其势不能坐在家中,听其自然。为我沐家历祖历宗的英名,和未来的切身利害,不由我不一探虎穴了。
最要紧的,我秘密改装前往,对外面绝对不要走漏一点消息。我又想到蒙化一带关隘守将,虽然大半是父亲旧部,我未必个个认识。大哥务必今晚秘密备好公文,盖用我家世传符印,以便带在身边,随时应用。大哥照旧督率家将们,加紧操练兵卒,会同本省抚按,征集粮草军器甲胄等件。故使匪人奸细认为出征在即,而且使奸细知道出征兵马不过如此,疏而不防。我和兰妹即在明晚挑选几名干练家将,捞作客商,悄悄从府后离开,连夜出城。到了滇西,会着了罗刹夫人以后,不论事情顺手与否,随时派人回报。如果苗匪巢穴,无隙可乘,我们决不轻身冒险。马上回来,另想计策,也还不迟。”
沐天波等他说完,朝沐天澜罗幽兰看了一眼,嘴上嗫嚅了一阵,终于挣出一句话来道:“你们扮作客商前往,兰妹是个女子,似乎不大合适。你们嫂子,在你们从滇南回来,便说以后不要叫兰妹往外跑了,家里也得留个有本领的守护才好,我看兰妹不必同去了。”
罗幽兰一听,便知这位大哥不好说自己身上怀孕,一半也想把自己留在家里保镖。一看沐天澜有点为难,慌说道:“大哥,你不明白江湖上的事,我们两人老在家中,也许有高来高去的匪人找来。我们不在家,倒绝不会发生事的。再说让他一人出门,没有我跟在身边,大哥大嫂格外的不放心了。至于路上不便,我早已想好了,我扮作男人,谁也看不出来。”
沐天波一想,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看情形说破嘴唇皮,也是无用,还有那位罗刹夫人和这两位,其中还不知藏着许多刁钻古怪的花样儿哩。不去怎得行?算我白说。便不再说挽留的话了。
这天晚上,沐天澜、罗幽兰两人在楼上密室内,秘密安排动身时应用物品,和回复罗刹夫人的密信。罗幽兰说:“从省城到南涧这条道上,我相信没有什么可虑的,不过我们对于南涧这地方,非常生疏。南涧虽然是个小地方,罗刹姊姊来信,没有写明相会地点,大约她也没有到过。我们到了南涧以后,从哪儿去找她呢?”
沐天澜说:“南涧是个猕山小市镇,在哀牢山西面山脉,和点苍山山脉交接之处。从前我在哀牢山学艺时,听到我师傅说起过。南涧是个小小的市镇,却是滇西滇南的交通要道。
我们不妨在信内写明,用江湖上访人的法子,彼此定下暗记。
在经过所在,容易注目的地方,画个小雀儿小人儿之类。只要看小雀儿的嘴、小人儿的手,朝哪一方,便向哪一方探访便了。”
罗幽兰道:“这样也好,你就信内写明,叫罗刹姊姊画小雀儿,我们画小人儿。一到便留暗记,便容易寻找了。不过信内要写得含混一点,不要具名,预防寄信人半途出事。”
沐天澜依言办理,又在信内写明动身日期,暗地把罗刹夫人差来的小鹃叫上楼来,吩咐了一番话,赏了不少银两。
叫她把这封信贴身藏好,休息一夜,明天回玉狮谷去,路上千万谨慎。小鹃领命下楼,自去准备不提。
这里罗幽兰又把改扮男子的行头,置备齐全,当夜试验了一下。好在罗幽兰并非窄窄金莲,改扮起来,还混得过去。
沐天澜看她把前胸紧紧的扎缚起来(因为时已入夏,衣衫单薄,胸前双峰只好用抹胸紧束了),不禁笑道:“天生的雪肤花貌,世间哪有这样美男子?此去如果再碰到飞马寨胭脂虎一类的苗女,也叫你尝尝风流罪过。”
罗幽兰闻言心里一动,拉着沐天澜并肩立在一架大镜子面前。四目相对,宛然是并蒂莲花,连理玉树。罗幽兰越看越得意,对着镜子笑道:“喂!我这样一改装,如果夹在一般臭男子当中,还看得出一点痕迹,和你在一起,人家定然以为我们是兄弟俩。不过你倒象哥哥,我是小弟弟了。”
沐天澜笑道:“是呀!从此你可记住,不论白天晚上,有人没人,你都得叫我哥哥了。”
罗幽兰笑得风摆荷叶一般,赶着沐天澜要撕他的嘴。沐天澜趁势把她拥在怀里,笑着道:“说真的,刚才大嫂和你密谈,定然为了你肚内的事。非但大嫂,连大哥也把这桩事,看得非常郑重。因为他们自己好久盼望儿子,没有消息,把这希望移在我们身上了。这桩事,我全不在行,假使这趟滇西之行,真要妨碍受孕的话,你不去也罢。家里也得”
罗幽兰不待他说下去,立时柳眉微挑,满脸娇嗔的啐道:“你这话真是心口如一吗?你这小心眼儿,休想在我面前使巧着儿。大约人还没到滇西,魂灵儿已飞到罗刹姊姊身上去了,有点嫌我碍事了。”
沐天澜心里一惊,喊起屈来。
罗幽兰笑骂道:“你不用喊冤,我是故意逗着你玩的。我不会这样不识相,你应该和罗刹姊姊多亲热亲热的。我们三人的把戏,谁也不用偷偷摸摸,我同去也碍不了你们什么事。
如果把我孤儿似的搁在家里,我真要急疯了。至于我肚里这块肉,刚有点信儿,是不是还不敢一定呢!到滇西去也不过十天半月的事,我又不是闺阁千金,身体还不至这样娇嫩。
大哥大嫂当然一番好意,但是他们还不明白自己这位兄弟,是一位找灾惹祸的美男子,没有我在身边,将来他们的弟妹,要多得数不清的。”说罢,在他怀里笑得柳腰乱扭。
沐天澜明知她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也故意笑道:“你说得太对了!滇西有成千成万千娇百媚的罗幽兰小姐,等着我哩。”
两人打趣了一阵,商量定了明天晚上悄悄出发,只带四名家将,一律扮作商旅,其中一名还是女的。这名女家将,便是从飞马寨带回来的健硕苗妇,也叫她穿着青衣小帽,改扮成男仆模样,可以贴身伺候罗幽兰。诸事停当,专待到时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