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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八回家的时候,这张条子就已在那里,他的三姨太却不见了。”
“喜鹊绑走了田八爷的三姨太?”
金二爷叹了口气:“喜鹊想必也知道这位三姨太是老八最喜欢的人,所以想借此来要胁他,我想老八昨天晚上一定是睡不着的。”
他叹息着,好像很同情,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在发着光。
“所以喜鹊今天一定会跟田八爷联络。”黑豹的眼睛似也亮了。
“我已关照老八,无论喜鹊提出什么条件来,都不妨答应。”
“我们当然也有条件。”黑豹试探着。
“只有一个条件。”金二爷的眼睛又露出杀机:“无论什么事,都得要喜鹊本人亲自出来跟我们谈,因为我们只相信他。”
“他肯?”
“不由得他不肯。”金二爷冷笑:“他这样做,当然一定有事来找我们,莫忘记这地方到底还是我们的天下。”
黑豹承认。
“何况我们所提出来的条件并不算苛刻,并没有要他吃亏。”金二爷又说道“见面的地方由他选,时间也随他挑,我自己亲自出面跟他谈,每边都只能去三个人。”
“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当然是你。”金二爷又在拍着他的肩:微笑着。
“还有一个是谁?”
“荒木”
“张三爷请来的那个日本人?”黑豹又皱了眉。
“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却是柔道的高段,比野村还要高两段。”
“他能出卖张三爷,也能出卖你。”黑豹对这日本人的印象显然不好。
“所以我一定要你跟着我。”金二爷微笑着“何况,荒木也不是不知道,他当然明白我能出的价钱一定比喜鹊高。”
黑豹不再开口。
“下管怎么样,你今天都千万不能走远,随时都说不定会有消息。”
黑豹点点头,忽然道:“梅律师那辆汽车,我已经送了人。”
“那本来就该算是你的,”金二爷微笑着坐口沙发上:“你如果喜欢张老三那栋房子,也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这句话无异已告诉黑豹,他在帮里已取代了张三爷的地位。
这连黑豹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感动的表情,但在嘴里并没有说什么,微微一躬身,就转身走了出去。
金二爷吸了口雪前,忽然又笑道:“那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叫你一连陪着她两个晚上?”
黑豹没有口头,只淡淡的说了句:“她当然也是个婊子,只有婊子才跟我这种人在一起。”
门外是条很长的走廊。
走廊上几条穿短打的魁梧大汉,看见黑豹都含笑鞠躬敬礼。
黑豹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慢慢的走出去,忽然发现有个人在前面挡住了他的路。
一个日本人,四四方方的身材,四四方方的脸。
但他的眼睛却是三角形的,正狠狠的瞪着黑豹。
黑豹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喜欢别人挡我的路。”
荒木的拳头已握紧,还是狠狠的瞪着他,眼睛里闪着凶光。
但他还是让开路。
“你的朋友野村是我杀的。”黑豹从他面前走过去,冷笑道:“你若不服气,随时都可以来找。”
他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梯。
这时,范鄂公正从楼梯口走上来,这次让路的是黑豹。
他对这位湖北才子一向很尊敬。
他一向尊敬动笔的人,不是动刀的。
“这小子,竟想用走来要胁我。”金二爷在烟缸里重重的按熄了他的雪前烟,正在对范鄂公发牢骚:“梅律师那辆汽车我本来是想送给你的,但他却送给了个婊子。”
范鄂公正从茶几上的金烟匣里取出了一只茄力克,开始点着。
“我刚从烂泥把他提拔上来,他居然就想上天了。”
金二爷的火气还是大得很:“照这样下去,将来他岂非要骑到我头上来。”
“不错,这小子可恶。”范鄂公闭着眼吸了口烟:“不但可恶,而且该杀。”
金二爷冷笑:“说不定迟早总有一无”
“要杀,就应该快杀。”范鄂公悠然道:“也好让别人知道,在金二爷面前做事,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否则脑袋就得搬家。”
金二爷看着他:“你是说”
“这就叫杀鸡做猴,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个警戒,”范鄂公神情很悠然“以前梁山上的大头领王伦做法就是这样子的。”
金二爷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金二爷虽然不懂得历史考据,但水游传的故事总是知道的。
他当然也知道王伦最后的结果,是被林冲一刀砍掉了脑袋。
范鄂公也开始在闭目养神,这问题他似已不愿再讨论下去。
金二爷沉思着,忽然站起来,走出门外。
“黑豹呢?”
“到奎元馆去吃早点了。”
“他回来时立刻请他进来。”金二爷道“他昨天晚上立下大功一件,我有样东西刚才忘记送给他。”
现在他已明白要让别人知道,替金二爷做事的人,总是有好处的。
“再派人送五十支茄力克,半打白兰地到范老先生府上去。”金二爷又吩咐“要选最好的陈年白兰地,范老先生是最懂得品酒的人。”
范鄂公闭着眼睛,好像并没有注意听他的话,但嘴角却已露出了微笑。(五)
黑豹坐在奎元馆最角落里的一个位子上,面对着大门。
他总是希望能在别人看到他之前,先看到这个人。
现在他正开始吃他第二笼蟹黄包子,他已经吃完了一大碗鸡火干丝,一大碗虾爆鳝面。
他喜欢丰盛的早点,这往往能使他一天都保持精力充沛。
何况,这杭州奎元馆的分馆里,包子和面都是久享盛名的。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高登。
八点三十九分。
高登刚从外面耀眼的阳光下走进这光线阴暗的老式面馆。
他眼睛显然还有点不习惯这种光线,但还是很快就看见了黑豹。
他立刻直接走了过来。
黑豹看着他:“昨天晚上你没有找女人?”
“我找不到。”
“我认得你住的那层楼的茶房小赵,找女人她是专家。”
高登淡淡的笑了笑:“我要我的女人,但是他却给我找来了条俄国母猪。”
“你也错过机会了。”黑豹也在笑,道:“那女人说不定是位俄国贵族,甚至说不定就是沙皇的公主,你至少应该对她客气些。”
“我不是个慈善家。”高登搬开椅子坐下:“我是个嫖客。”
“是不是个吃客?”
“不是。”高登一点也不想隐瞒:“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你知道我在这里?”
“每一天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你通常都在这里。”
黑豹又笑了:“原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只有消息灵通的人,才能活得比较长些。”高登很快的就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你还知道些什么?”黑豹问。
“你是个孤儿,是在石头乡长大的,以前别人叫你小黑,后来又有人叫你傻小子,因为你曾经用脑袋去撞过石头。”
黑豹笑得已有勉强“你知道的事确实不少。”
“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对你特别客气?”高登反问。
“我只知道你昨天晚上若杀了我,你自己也休想活着走出去。”
“我若能杀了你,你手下那些人在我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一排枪靶子而已。”高登冷笑着“何况那地方还有张大帅的人。”
黑豹不说话了。
当时的情况,他当然也了解得很清楚。
高登虽然未必能杀得了他,但也不能不承认高登并没有真的想杀他。
至少高登连试都没有试。
高登已冷冷的接着说了下去:“你现在还活着,也许只因为你有个好朋友。”
“谁?”黑豹立刻追问。
“法官!”
“罗烈?”
高登点点头。
“你认得他?”黑豹好像几乎忍不住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在哪里?”
“在汉堡,德国的汉堡。”
“在于什么?”黑豹显然很关心。
高登迟疑着,终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在汉堡的监牢里。”
黑豹怔住,过了很久,忽又摇头。
“不会的,他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是一个会犯法的人。”
“就因为他不愿犯法,所以才会在监牢里。”
“为什么?”
“他杀了一个人,一个早就该杀了的人。”
“他为什么要杀这个人。”黑豹又问道。
“因为这个人要杀他。”
“这是自卫,不算犯法。”
“这当然不算犯,只可惜他是在德国,杀的又是德国人。”
黑豹用力握紧拳头:“他杀了这个人后,难道没有机会逃走?”
“他当然有机会,可是他却去自首了,他认为别人也会跟他一样正直公平。”
黑豹又怔了很久,才叹息着,苦笑说道:“他的确从小就是这种脾气,所以别人才会叫他做小法官。”
“只可惜法官也并不是每个都很公平的,同样的,法律,也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高登也在叹息着“在德国,一个中国人杀了德国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算自卫。”
“难道他已被判罪?”
高登点点头:“十年。”
黑豹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问:“有没有法子救他?”
“只有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
“去跟那德国法官说,请他对德国的法律作另外一种解释,让他明白中国人杀德国人有时一样也是为了自卫。”
“要怎么去跟他说?”
高登淡淡道:“世界上只有一种话是在每个国家都说得通的,那就是钱说话。”
黑豹的眼睛亮了。
“中国的银洋,有时也跟德国的马克同样有用,”高登继续说道“我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你想要多少才有用?”
“当然越多越好。”高登笑了笑:“张大帅付给我的酬劳是五万,我又赢了十万,我算算本来已经够了,只可惜”
“只可惜怎么样?”
高登笑容中带着种凄凉的讥讽之意:“只可惜应该付我钱的人已经死了。”
黑豹恍然:“你昨天晚上要带张大帅走,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救罗烈?”
高登由沉默回答了这句话。
这种回答的方式。通常就是默认。
“你赢的十万应该是付现的。”
“他们付的是即期支票,但张大帅一死,这张支票就变成了废纸。”
高登淡淡道:“我已打听出来,金二爷已经叫银行冻结了他的存款,他开出的所有支票都已不能兑现。”
黑豹也不禁叹了口气:“十万,这数目的确不能算小。”
“在你说来也不算小?”
黑豹苦笑,他当然已明白高登来找他的意思:“罗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你更想救他,可是现在”他握紧双拳“现在我身上的钱连一条俄国母猪都嫖不起。”
“你不能去借?”高登还在作最后努力:“昨天你立下的功劳并不算小。”
“你也许还不了解金二爷这个人,他虽然不会让你饿死,但也绝不会让你吃得太饱。”
高登已了解。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慢慢的站了起来,凝视着黑豹。
然后他嘴角又露出了那种讥讽的微笑:“也许我昨天晚上应该杀了你的。”
“但你也用不着后悔。”
黑豹的眼睛里忽又发出了光:“也许我现在就可以替你我到一个能赚十万块的机会。”
“这机会当然并不坏,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黑豹在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高登的脸上却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却说:“只要能赚得到十万元,我甚至可以去认那条俄国母猪作干妈。”
金公馆客厅里的大钟刚敲过一响,九点半。
黑豹带着高登走进了铁栅大门。
然后他就吩咐站在楼梯口的打手老宁:“去找荒木下来,我有件很机密的事要告诉他。”(六)
九点三十四分。荒木走下楼,走到院子,站在阳光下,他一看见黑豹,那双三角眼里就立刻露出了刀锋般杀机。
黑豹却在微笑着。
“听说你有机密要告诉我。”
荒木用很生硬的中国话问黑豹,原来他并不是真的完全不会说中国话。
他只不过觉得装作不会说中国话,非但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而且可以占不少便宜。
“我的确有样很大的秘密要告诉你。”黑豹缓缓道:“却不知你能不能完全听懂。”
“我懂。”
黑豹还是在微笑着,雪白牙齿在太阳下闪光:“你父亲是个杂种,你八十个父亲每个都是杂种,你母亲却是个婊子,为了二毛钱,她甚至可以陪一条公狗上床睡觉。”
黑豹笑得更愉快:“所以你说不定就是狗养的,这秘密你自己一定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