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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盗宝者悚然收手,纷纷退开,看着西京一俯身从裂缝里钻入门后。

    “少主”九叔吃惊地望着音格尔,不明白他为什么放了外人进去。

    “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我们根本拦不住,只是无谓折损人手而已。”音格尔摇头,脸色苍白地望着那一线黑色,顿了顿,转向大家,嘴角浮出一丝笑:“——而且,既然方才杀了九嶷王的那个鲛人在里面,那么,邪灵一定也在里面!让他们先去争个你死我活吧。”

    果然,随着苏摩和西京的相继进入,寝陵的黑暗里充斥着呼啸声,仿佛里面有什么在激烈地搏斗。石壁上不时传来巨响,整个王陵都在震动!

    盗宝者们一惊,齐齐后退。九叔明白过来,击掌:“不错,鹬蚌相争!”

    音格尔缓缓点头:“大家先原地休息一下,等里面安定了——”

    “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阴毒!”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女声惊叫起来,手直指到他鼻尖上来“这不是借刀杀人么?你真不是个好人!”

    一众盗宝者侧目看去,原来是和西京苏摩一行一起进来的那个少女,此刻还留在玄室里。听到她公然辱骂少主,盗宝者中已经有人怒气勃发。然而音格尔却定定望着那只伸到他鼻尖上的手,眼神一变,微微摆手示意手下安静。

    皇天在这个女孩手上,居然戴着空桑王室至宝皇天!

    传说皇天不但本身蕴藏着力量,更能唤起帝王之血的力量——如今他们一行人身处星尊帝的寝陵,倒是不好对皇天的持有者骤然发难。

    “那笙姐姐”闪闪躲在一旁,拉了拉少女的衣角——这一群盗宝者都是狠角色,那笙如果不知好歹惹翻了音格尔,可大大不好。她把那笙拉过来,岔过了话题:“我妹妹怎么样了?你把她送回村子里了么?”

    “啊?呀!”那笙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你说晶晶糟了!”

    她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自己只顾着跟西京跑往王陵,根本忘了那个哑巴小女孩还在被留在原地!

    “你把我妹妹扔了?”闪闪看到那笙表情,立刻明白过来,急得快哭出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了照顾晶晶的!”

    那笙的头直低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喃喃:“我…我等下就出去找她!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定会没事的。”

    “唉,你!”闪闪急得跺脚——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爽朗侠气的女孩,却是个不可靠的马大哈。

    “不要急,执灯者,地面上的征天军团想来也已经撤走了,令妹不会有事。”音格尔轻轻拍着闪闪的肩膀,温言安慰“等下了寝陵,出去我们立刻帮你找晶晶,可好?”

    “也只好这样。”闪闪叹气,眼神焦急,望了望那座石门“我们进门看看吧。”

    音格尔却扳住了她的肩膀,眼神冷定:“再等一等。”

    “再等什么?等里头两败俱伤么?真是个坏人!”一听这话那笙却是火了,愤怒地瞪了盗宝者们一眼,自己身子一弯,径自便进了那个黑暗的寝陵——西京和苏摩都在里头,别人见死不救,她可不能在外头看热闹!

    “那笙那笙!”闪闪看到那笙一头冲进去,大急“危险啊!”这个姐姐,虽然粗心大意,可心眼却是真的好的。

    “澎!”

    就在那笙准备弯腰进入的刹那,黑暗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的爆裂开来!

    “大家小心!”音格尔抢先大呼,想也不想,一手将闪闪护在怀里急速后退。

    那面巨大的石壁忽然裂开了,无数的石块砸了下来,密布整个空旷的玄室。那种力量是极其可怕的,整面石壁在瞬间四分五裂,将外面站着的盗宝者也推得连连后退。

    石壁中冲出了一只巨大的怪物,双翅展开几达三十丈,下面拖着九条触手,双目血红,呼啸着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天啊邪灵!是邪灵!”盗宝者中有人惊骇地叫了起来,心胆欲裂。

    这一次不是幻影这一次绝对不是幻影!

    从寝陵的黑暗里冲出了真正的邪灵,展开巨翅,吞吐着毒气呼啸而来。一路上它触手不断地抓取着地面上的人,一旦抓到,那个人便瞬间在它触手环绕中萎缩,所有血肉消融殆尽。

    闪闪吓得缩在音格尔怀中,抓紧烛台,不敢去看头顶上掠过的那一只巨鸟。

    然而,那只从石壁中冲出的邪灵似乎受了重伤,踉跄地飞着,一头撞上了玄室对面的石壁,发出轰然巨响,颓然落到了地面上。绿色的血从它身体下的九条触手里渗透出来,它勉强抬起血红的眼睛,愤怒地望着寝陵的方向。

    “苏摩!苏摩!你怎么了?”一地的碎石里传来那笙的惊呼,方才她进入寝陵的瞬间,就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彭湃汹涌的力量,压得人无法呼吸。那些力量在交锋、搏击,最终将整面石壁都化为齑粉!

    她不顾坍塌的石墙直冲过去,想从废墟里扶起不停咳嗽的傀儡师。

    “别过去!”然而她刚一动,就被身边的西京扯住了,厉喝“那不是苏摩!”

    “哈”那个废墟中的鲛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抬起眼,望着那笙。

    那笙一看到他的眼睛就明白过来,脱口:“是阿诺?!可苏摩苏摩呢?”

    “我在这里。”苏摩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同样衰竭“我拿到了封印。”

    角落的碎石簌簌而落,一个人挣扎着站起,抖落满襟鲜血,缓缓地举起了手中抓着的石匣,脸色惨白的低声道。

    微弱的烛光中,所有盗宝者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仿佛是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两个一模一样的蓝发鲛人,在废墟中静静对峙!

    同样的蓝发,同样的碧瞳,同样俊美如天神的脸和邪诡如妖的眼神这世上,怎么会有两朵并世的奇葩呢?闪闪看得呆了,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自己宛如做梦。

    “几个月不见,你居然长这么大了难怪敢来挑衅。”虽然手臂几乎完全断了,苏摩却紧握着方才抢夺到手的石匣,静静望着废墟里的孪生傀儡,眼神冷酷“不过,你也是太小看我了——以为凭着一只邪灵,就能伏击我?”

    “咳咳其实论伏击,邪灵的力量也足够了。我只是没想到还有空桑剑圣和你一起来了而已”傀儡在废墟中咳嗽。有一根细细的引线穿透了它的心脏部位,将它钉死在废墟里。然而它的身体仿佛是虚无的,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它在笑,毫不惧怕:“你只是运气好我千算万算,没料到你会和空桑剑圣同行!刚才如果不是西京帮你咳咳,你以为你可以逃得过幽凰的一击?”

    “幽凰?!”这一次脱口惊呼的除了苏摩,还有音格尔。

    那个鸟灵之王幽凰,在自己送到九嶷山下之后,不是已然自行离去了么?怎么此刻会出现在地宫里,而且变成了邪灵?音格尔震惊地望着那只重伤的庞大魔物——那个有着双翅九手的邪灵有着红火的眼睛和类似于鸟类骷髅的头颅,完全看不出幽凰的影子。

    “它是幽凰?”苏摩捂着胸口的伤,用幻力催合着心肌,有些不相信地望去。

    他差一点点死在这个魔物手里。

    刚进入寝陵的黑暗时,尚未寻找到阿诺的所在,却被这只邪灵猝及不妨袭击——寝陵里的那种“纯黑”是湮没一切的,甚至连他一进入都出现了暂时的迷失。他顺着引线掠入,想从阿诺手中夺回那个石匣,却没有注意到周围还有更大的威胁。

    那只复活的上古邪灵蛰伏在黑暗深处,静默地收爪咬牙,等待着他的出现。在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阿诺身上时,它陡然掠到,又狠又准,一抓就洞穿了他的心口!

    他旋即反击,用辟天长剑削下了邪灵的触手——然而那只魔物仿佛疯了,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管不顾地想置他于死地!

    这只上古的邪灵,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如果不是袖中的龙神在那一刹那腾出,咆哮着将那只邪灵击退,他只怕当时就因为剧痛而失去知觉——而黑暗里,他那个孪生兄弟正虎视眈眈,想将他的心脏啖去。

    龙神和邪灵的缠斗给他带来了喘息的机会,然而苏诺却趁机靠近重伤的他,试图从伤口中挖取他的心脏!它撕裂了他的胸膛,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眼里带着狂喜的表情。

    “我要吃了你的心”那个脱离了引线的傀儡握紧了他的心脏,用疯狂的声音低语——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会在这里死去。

    然而,就在阿诺动手的瞬间、西京终于赶到,一剑将那个傀儡砍伤。

    那一刹那生死交错——在他活过两百多年里,从未有这一刻的接近死亡。

    阿诺逃脱后,怎么这么快就和幽凰走到了一处?他捂着破碎的胸口喘息,眼里却流露出阴郁愤怒的光——想来当初遇到幽凰时阿诺就一力表示亲近,坚持让她留在身侧,已经是存了不可告人的心计吧?

    那个死去的白族女孩,有着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纯粹执着的激情,无论是爱的极至还是恨的极至,都蕴藏着巨大而可怕的力量。

    而阿诺就是一直蛰伏着,引诱着,想利用她这种力量!

    终于,它在逃脱后,寻找到了在九嶷附近徘徊的幽凰,达成了某种可怕的协议,来报复同一个敌人。

    这样恶毒的计策,定然是阿诺提出的——这个偶人实在太了解傀儡师了,知道他深心里有着难以泯灭的仇恨,必然会来找九嶷王复仇。他们首先跟随着九嶷王进入地宫,然后杀了九嶷王,夺走了六合封印,静静地等待苏摩来自投罗网。

    然而即便如此,分裂后的阿诺已然没有任何力量,幽凰又不是苏摩的对手,他们便孤注一掷地打开了地宫密室内的上古封印,让邪灵在幽凰身上复活!

    苏摩捂着破碎的心从废墟里踉跄起身,望着那只垂死的邪灵——那对火红的眼睛里依然有着最深切的仇恨,仿佛要将他生生吞噬。

    他依稀记起了以前这个鸟灵之王的模样:那个叫做幽凰的鸟灵有着一张美丽的女童的脸,和白璎有几分像,却更幼小更邪气。在寒冷的苍梧之渊旁,她展开漆黑的巨大羽翼包裹住了他在他怀里,这只鸟灵没有邪魔的气息,完全像一个人世的少女。

    在那个黑夜里,她的羽翼温暖而蓬松,她的笑靥和记忆最深处那张脸恍惚相似。

    他得到了她。宛如百年来一次次拥着不同的女子入眠,只为不能抗拒独眠时的寒意,然而在朝阳初起的刹那,他已然将那一夜遗忘。和以前无数夜一样,他们的躯体虽然融合,但灵魂却根本没有交汇过。

    这种相遇,原本就和清晨的露水一样、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然而她却因此恨他入骨,不惜化身为魔来攫取他的心脏?为什么?

    “不认得我了么?苏摩?我这个样子很可怕吧?”幽凰躺在血泊里笑起来了,然而骷髅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嘶哑地叹息“可惜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看到你的心了”

    苏摩望着那只的怪物,忽然道:“就算恨我,也不必将自己弄成这样。”

    “那又如何?反正无论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放在眼里。” 幽凰扑扇着巨大的翅膀,拖着九条被截断的触手,想挣扎着站起来。浓绿色的血从它身体里不断涌出,它嘎嘎地笑着,声音已然嘶哑:“我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我要把它挖出来看看”

    苏摩眼里忽然有某种悲哀,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那你看吧。”

    被邪灵利爪掏出的胸臆内,一颗心安静的躺着,四分五裂。鲛人的心脏是居中的,色做深蓝,左右心室等大,膜瓣上有鳃状的丝。此刻,正在幻力的催合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原来你的心早已不跳了。”幽凰勉力抬了抬爪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她大笑起来,那种怪异的笑声响彻地宫,让那笙吓得一哆嗦。

    “好,好!既然你无心那么就用命来抵吧!”

    大笑声中,旋风呼啸而起。巨大的翅膀扑扇着,垂死的邪灵用尽了全部力气飞起,扑向苏摩,利爪闪烁着寒光,伸出九条触手想将其撕裂。

    “小心!”想不到那只奄奄一息的邪灵还会反击,那笙脱口惊呼,想奔过去帮忙。

    就在这一瞬间、玄室内闪出了纵横的电光!

    羽毛如雨而落,浓烈的血腥味弥漫。扑过来的邪灵被固定在半空,看不见的引线在瞬间洞穿了她的翅膀和触手,她奋力挣扎,眼中冒出火光来:“杀我!有种的你来杀我!”

    “我不杀你。”苏摩却摇了摇头,淡漠的垂下了手中的辟天长剑,侧头望着一边的傀儡“我要杀的,只有它。”

    “孬种!我就知道你不敢!”幽凰极力挣扎,不顾那些锋利的引线随着她的动作一寸寸切割着肌体,只是疯狂地大笑“杀了我,怎么和我姐姐交代?哈哈卑贱的鲛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不是我们空桑人千年万年的奴才!”

    苏摩微微蹙眉,低声:“看来是我当初不该惹你——现在,可以闭嘴了么?”

    对于他而言,那样的话已然是某种宛转的歉意。然而幽凰却仿佛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滔滔不绝的谩骂,眼睛因为兴奋而血红:“啊呸!你的底细谁还不知道?什么傀儡师?分明是西市里出来的贱货,老爷贵妇们玩腻了就送人的奴才!被转卖到青王府之前,还不知道有过多少个主子呢!居然还敢觊觎空桑太子妃”

    “喂,你给我闭嘴!”那笙听得勃然大怒,挣扎着要上去揍她。

    西京按下了她的肩膀,却是担忧地望向一旁的傀儡师。

    然而出乎意料地、苏摩竟然并未向以往那样对污言秽语发怒,只是沉默地扣紧手中的丝线,束缚着那只不断扭动的邪灵,表情冰冷而漠然。

    这样的恶毒语言,竟然完全不能激发他的怒意,他只觉得恍惚。

    即便是如此难听,可这些恶毒的话其实讲的都是事实——从出生以来,他就被无所不在的黑暗和屈辱包围。那些话,就算不骂出来,也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的心里隐藏着吧?自从他诞生在这个世上以来,种种摧折、侮辱、白眼和凌虐,无复以加。

    他一直一直的忍受,咬碎了牙也挣扎着活下去,发誓总有一天将报复所有的空桑人。

    是的,所有空桑人——包括那个故作可怜、对他示好的白族太子妃。

    仿佛多年来积压的愤怒和仇恨全部宣泄出来,幽凰不顾身上的剧痛,只是破口大骂: “也只有白璎那个小贱人才被你迷昏了头!天生的贱!她老娘放着好好的白王妃不当,跟冰族人跑去了西海;她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居然跟一个鲛人搞上了!丢尽了空桑的脸”

    苏摩的脸渐渐变了,仿佛有火在他眸中燃起。

    “给?我?住?口。”他霍然抬起头,眼神雪亮如刀,一字一句低喝。

    看到他脸上色变,幽凰却反而兴奋地大笑起来,扭动着身子,嘲笑:“我不住口,我偏不住口!白璎真是个天生的婊子,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当,去和奴隶乱搞——啊,我倒是忘了,那时候你还不是男人,搞不了她。哈哈哈,真是讽刺!你们——”

    滔滔不绝的恶毒辱骂,终结于一道雪亮剑光。

    辟天长剑在瞬间雷霆般地洞穿了邪灵的巨喙,将舌头连着一起钉住。

    剧痛让幽凰扭动着身体,锋利的引线一寸寸个入肌肤,宛如凌迟。她却桀桀怪笑着,眼里有得意的神情——终于是,激怒他了!那一瞬间,他的心是跳动着的吧?

    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好顾惜的。

    她已然苟延残喘了百年,却寻不到生的意义。如果要终结,也希望是终结在某个有意义的人手上吧?她只求在他手上获得一死。

    “我要你住口,你不听。”傀儡师鬼魅般地掠上了半空,一脚踩着邪灵的背,一手握剑,对准了幽凰的顶心,冷冷“那么,就给我永远地闭嘴罢!”

    一剑挥落,直插邪灵顶心,巨大的头颅连着舌头一起,被斩落在地!

    “耳根清静。”苏摩凝视着那只抽搐的邪魔尸体,漠然扔下一句话。

    他身上方才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让整个玄室都陷入了静默。

    连一直旁观的阿诺眼里都有敬畏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么?即便是继承了先代海皇的记忆,这个傀儡师的天性里的杀戮气息还是没有消除,在被人挑衅、忍耐到极限后,还是这样可怖地爆发出来!

    邪灵的头颅被斩下后在地上滚了一滚,蓦然缩小,变成了一个少女的螓首,容色娇丽如生——竟是在死前,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天啊!”那笙被吓了一跳,望着那颗同龄人的头颅。

    白麟的顶心里贯穿着辟天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苏摩,目光亮得可怕,充斥着怨毒和绝望,竟似要从化为厉鬼去啖食对方。然而毕竟是生魂已散,孤零零的头颅只维持了片刻的神智,嘴唇开阖着,吐出一句话,便再也不动。

    “我恨自己曾委身于一个鲛人。”

    那句话过后,玄室内寂静无声。

    西京望着地上那颗少女的头颅,想起百年前在帝都也曾见过白璎身边这个小小的女孩。

    当初白璎被送进帝都册封时,白麟不过六七岁,粉团也似的娃娃,前呼后拥,娇贵而专横。如今世事倥偬,那个白族的千金竟是在这座古墓里、以邪灵的形态死去。

    那笙望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发呆,许久,才大着胆子上前俯身想阖起她的眼睛。然而白麟的眼睛一直大睁着,竟是怎么也无法阖上。

    “她一定很恨你啊”那笙心有余悸,侧头望了望苏摩,而后者毫无表情。

    西京此刻吐出一口气来,走过去拍了拍苏摩的肩,沉声安慰:“白麟变成了这种模样,就算你杀了,白璎她也不会”

    “谁管她会如何?”苏摩忽地冷笑,截断了西京的话“她有本事,就来杀了我为妹妹报仇罢!”

    淡淡说着,手中引线忽地如灵蛇抬起,对准了废墟中的阿诺。阿诺望着主人,眼神又是恐惧又是厌恶,手足发出微微的颤抖,显然是极力想挣脱。

    然而那一根引线从傀儡的心脏部位穿过,将其钉住。

    两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就这样在废墟里静静对峙。

    “你我之间,终须一个了结。就如当年母亲身体里的养分只能诞出一个婴儿一样,如今也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成为海皇——”许久,苏摩开口,望向自己的孪生兄弟,眼神平静冷酷“无论如何,这第二次的争夺,还是你失败了我的弟弟。”

    十指一弹,戒指上的引线呼啸飞出,织成了一面无形的网。光网中,苏诺拼命挣扎,却逃不出那个罗网,钉在心脏里的那根引线反而越绞越紧。

    “不甘心么?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你不曾活过,所以不知道其实活着、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望着绝望挣扎的偶人,苏摩的声音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倦意,第一次对着兄弟喃喃说出心里的话语“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从一开始就将出生的机会让与你——这样,我这一生承受的,都不必背负。”

    苏摩十指紧扣,引线根根如蛇般探首,瞬地钻入阿诺四肢关节,将它钉住。偶人张开嘴,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嘶喊,苏摩的手控制着引线,将它狂舞的手足扯住,半晌终于定住了它。

    在引线重新插入四肢关节的时候,阿诺眼里妖鬼般的亮色就忽然黯淡了,苏摩一扯引线,它的手脚喀喇一声垂下,仿佛又恢复到了傀儡的身份。

    “我并不爱这场浮生——只是到了现在,却已然并不能中途放弃。我必须活下去你明白么,我的弟弟?”傀儡师的嘴里,忽然吐出了最后一句低沉的叹息。十戒的光芒暴涨,竟然逆着戒指上的引线,缓缓向着虚空中的傀儡蔓延过去,宛如银色的火在一路燃烧。

    “龙,帮助我。”苏摩握紧引线,扯住那个和自己等大的傀儡,忽地开口。

    袖中金光一闪,龙应声飞出。

    神龙将身子放大到合适这个密室空间大小,浮在空中俯视着众人。然而,它明月一样的眼睛里却有凝重的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地上那个瘫倒的偶人,并未响应傀儡师的召唤。

    “放了它。”许久,从龙的嘴里,忽然吐出低沉的吟哦“不能这样。”

    所有人悚然惊动。苏摩下意识地松手,却也抬起了眼睛,有些诧异地望向半空中的蛟龙。龙的眼神却是认真的,一直望着联结双方身体的丝线,长身一卷,将那个失去支持的傀儡卷起,定在虚空里。忽地一张口,吐出一团火来。

    那火席卷而来,汹涌迫人,然而等真正燃及,却竟然只有细细一线。

    火舌准确地舔上了十根引线,将傀儡连着引线一起包围!

    阿诺垂着头颅和四肢浮在空中,无数的丝线从它的关节上垂落下来,闪出诡异的银色光泽。火宛如红莲一样在它身周开放,伸出暴烈的舌头舔拭着偶人,阿诺的手足在火里抽搐,脸也因为热力融化而出现诡异的表情。

    那笙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和苏摩一模一样的偶人在火中渐渐融化。

    龙神到底要把阿诺怎么样呢?

    她有些不解地望向傀儡师,却看到苏摩眼里陡然泛起了妖异的碧光!

    “龙,为什么!”他望着虚空的那一团火,忽然厉声大呼,眼里隐隐不甘“让我亲手来处理!不要烧了它!”

    龙神吐出真火,燃烧着那只象征着罪恶与黑暗的偶人,然而龙的声音却从虚空里传来,透出乏力:“不绝不能再联结彼此。如果你像方才那样将它‘化’去它就会重新回到你体内,沉睡,蛰伏,孕育直到某日苏醒。”

    在赤红色的火光中,苏诺的身体渐渐融化。

    然而,被火舌舔着,偶人的手足都在抽搐,发出皮革焦裂时候的气息——苏摩陡然间有呕吐的感觉:这,分明是燃烧着他自己的血肉!

    在那个憎恨一切的黑暗岁月里,他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绝望,于是疯狂地用那个从自己腹中取出的婴儿尸骨做成了阿诺。而这个傀儡身上每一寸,都来自于和他一样的血。

    此刻,火在一寸寸的将那个孪生兄弟燃烧,然而冷汗却从他额头涔涔而下。

    苏摩强撑着收紧了十指,苍白的肌肤上十只样式诡异的戒指闪出了光芒,仿佛凝聚了某种幻力,焕发出妖异的光。引线那头的火里,隐隐传来绝望和愤怒的气息。

    然而,奇怪的是阿诺并没有剧烈地反抗,只是稍微抽搐了几下,便终归于沉默。

    火光渐渐熄灭,那笙望向半空,惊呼出来:“哎呀!没了!”

    烈焰过后的密室穹顶,依旧闪烁出宝石的光辉,在密布的星图下,十根引线轻飘飘地垂落,轻若游丝。然而引线的那头,已然空无一物。

    龙神轻轻吐了口气,吹散剩余的火气,仿佛疲惫之极,一转身飞回苏摩臂上。

    然而,火光熄灭后“咔哒” 虚空中传来轻微一声响。

    苏摩的目光霍然雪亮!

    那是一颗纯黑的珠子,凭空地凝结出来,掉落在地。

    望着那一颗珠子,苏摩眼神陡然有些恍惚——这个细微的东西上,透出那样熟悉的气息宛如百年前在最隐秘的地方所闻。这是阿诺留下来的东西么?他不自禁地弯下腰,伸出手去够那颗珠子。

    “别过去!”在他伸出手的瞬间,龙神发出了咆哮。

    那一声巨响,甚至震动了整个地宫!

    然而纵使如此,也已经晚了——在疲倦的龙神阻拦之前,苏摩已然在恍惚中将那颗珠子握在了手里。

    只一瞬间,那颗珠子凭空消失,仿佛从中飞出了一个缥缈的黑色影子,宛如蝴蝶一样一闪即逝,扑入苏摩的眉心,湮灭。

    刹那间,傀儡师身体猛然一震,往前一倾,屈膝在地,用手死死按住了眉心!

    龙飞了出来,绕着苏摩飞舞,发出低沉的叹息。

    晚了那一颗黑暗的种子,竟然还是留了下来!

    自从失去如意珠后,被封印了七千年的龙,力量也出现了减弱。而不久前让苏摩继承了海皇的力量后,更是用尽了全力,此后暂时陷入了虚弱的状态。如今,吐出了所有三昧真火,却居然无法彻底焚毁那一粒暗的种子!

    苏摩用手按着眉心,急速用幻力追溯那一点刺入痛,然而那黑影针一样钻入,只觉眼前一暗,那疼痛就迅速就消失在眉心。

    原来,那个傀儡忍受着最终的焚心之痛并不挣扎,只是一直在积累着力量!

    阿诺靠着最后微弱的力,将所有的怨毒和憎恨凝聚到一点,躲过了真火焚烧——然后,趁着所有人注意力松懈,再借机进入傀儡师的内心。

    苏摩跪倒在废墟里,勉力用手支撑着地面,他捂着自己的眉心,仿佛那里有什么在破体钻入,痛苦得无以复加。

    那种痛苦沿着脊椎一分分下移,宛如有一把刀在他肺腑里绞动,将血骨生生拆开。然而更震惊的,却是他的心——阿诺消失了,然而它的憎恨和怨毒并未消散,却深埋在了他的内心!这一对胞衣里曾手足相接的兄弟,终于重新回到了同一个躯体内。

    阿诺黑暗的那一面,将会被苏摩的精神力所暂时压制。然而他也将承担了这个傀儡身上的所有一切阴暗、悖逆和诅咒,他的痛苦将永远不会结束。

    那笙看着血从他全身的关节里不断渗出,吓得不停地扯身边的西京,然而空桑剑圣只是微微摇头——血脉的分割和融合,都是极端痛苦的,就如拆骨重生。然而,这种痛苦旁人却从来不能分担一丝一毫。

    那笙跑到苏摩身侧跪下,拿出手巾替他擦去额头滴落的血汗。

    龙从虚空里一个旋转,飞到了他的身侧,抚慰地对着他吐气。龙吐出氤氲的气息,将温良的风吹到傀儡师身上,盘起身子,将他的身体轻轻扶起。

    许久许久,苏摩的挣扎才减缓下去,发出一声低缓的叹息。在他仰起头的刹那,那笙诧异地看到他的眉心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刻痕,宛如一朵火焰的形状。

    那,便是阿诺消失的痕迹?

    龙神低低应了一声,将头蹭到他脸上,也是极度的疲惫。

    “龙我没事。无论如何,我总算把它重新关回去了”苏摩微弱地笑了一下,抬起手抚摩着龙神的鳞片,低声问“放心,我会一直把它关到最后与我同死。”

    龙微微定了定身形,尾巴一摆,发出了一声低吟,有忧虑的表情。

    苏摩却是听懂了,染血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没什么,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自生下我就知道,这一生只要活着,我的痛苦将永无尽头。”

    那样的话语,让室内所有人都静默了下去。

    “哒”封印的石匣内发出了低低短促的声音,仿佛也感到了某种不安。

    仿佛也听到了封印内的声音,知道是谁在一旁同时听见了他的话,苏摩嘴角的冷笑消失了。顿了顿,看了看周围,皱眉转开话题:“那群盗宝者呢?”

    那么一说,那笙才留意过来——就在方才他们对付邪灵的时候,那一群盗宝者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去了内室。”西京却是明了,往内看了看“大约怕我们和他们争夺宝物罢。”

    “可笑。”苏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踉跄着站起,将手里一直死死拿着的石匣丢给那笙“拿把这个回去给真岚在这里的事情,总算是都做完了。”

    那笙一惊,伸出双臂才堪堪接住了那个沉甸甸的石匣,感觉上面冰冷的花纹烙痛了手——那里装的,就是真岚的右足了?她想起苏摩方才正是为了夺回这个才差一点被阿诺和幽凰伏击,不由满心的感激。

    刚一入手,她就感觉到那个坚固的匣子里有东西在急切地跳跃,一下一下地敲着石匣的壁,仿佛迫不及待。与此同时她右手一阵炽热,皇天焕发出刺眼的蓝白色光,照彻了整个昏暗的玄室!

    “啊这里头,就是那只臭脚么?”那笙望着不断震动的石匣,喃喃“你们看,它在用力踹呢要它放出来么?”

    仿佛回应着她的喃喃,匣子里的砰砰声越发强烈了,石匣竟被踹开了一条裂缝。

    但是百年前的封印是如此强大,就算感觉到了皇天近在咫尺的呼唤,被封印的右足也无法破匣而出。想来,无色城里那个臭手此刻定然也是同样感觉到了身体的部分复苏,正在急切地想使用这只被割裂的右足吧。

    然而那笙忽然放下了揭封印的手,哼了一声:“封了一百年,这只脚不知有多臭呢——等真岚那家伙自己来取的时候再打开吧。”

    “死丫头!还不放我出来!”再也忍不住,石匣里传出了熟悉的语声,更猛力地踹。

    “才不!”一听那声音,那笙笑出声来,抱着匣子跳了一跳,低头对着裂缝说话“你自己来拿呀——想让我抱你的臭脚,门都没有!”

    “鬼丫头”匣子里的震动停止了,仿佛是放弃了努力,恨恨“等会我过来了,非踢你屁股不可。”

    “真岚。”忽然间,苏摩仰起头望着墓室上方,开口。

    “嗯?”仿佛没料到傀儡师会主动打招呼,石匣里面愣了一下,回答。

    “日前文鳐鱼告诉我,炎汐已从鬼神渊带出你的右足。我已经吩咐复国军将其送去无色城——到时候我们约定的事情、也算是有一个了断。”苏摩面无表情地说着正事。

    真岚在匣中也是顿了顿,客套:“也恭喜龙神腾出苍梧,海皇复生。”

    “空海之盟,算是完了么?”苏摩低头,忽地冷笑了一声“你我各取所需而已——不过,方才青王死之前曾向破坏神祈愿,你听到那句回应了么?”

    然而这句话一出,西京悚然变色!

    方才那一句”魔渡众生”响彻地宫,的确让人有莫名的压顶而来的恐惧感。

    “没有。”石匣里沉默了一下,回答“在那笙接到这个匣子前,我被完全封印着,无法感知外面的一切。那个声音很奇特么?”

    苏摩口中缓缓道,眼睛望着遥远的彼方:“是的。那声音传出的一瞬间,地宫里充盈着一种可怕的力量!——但是在我进入寝陵的时候,那股力量又忽然消失了。”

    顿了顿,他眼里浮出复杂的表情:“可怕的是,连我也看不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对方的力量,应在我之上。我先走一步了,等会你来这里取右足的时候,需小心。”

    那笙吓了一跳,脱口:“你要走了?怎么不等等?真岚大概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苏摩却是漠然地摇头,垂下了剑:“如果不是必要,我只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他。”

    石匣子里没有声音,真岚仿似知道他的心意,竟也没有出言挽留。

    “我得去帝都伽蓝了。”低手弹了弹龙神的脑壳,袖中探出头来的龙头瞬地缩了回去,苏摩轻抚着龙的双角:“失了的那枚如意珠,终究得去寻回来——不然只怕难以对付十巫联手,更罔论方才墓里那个声音。”

    “”那笙见得他去意已定,倒是有点依依不舍起来。

    说到底,眼前这个鲛人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了——从中州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云荒,就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样、无论到哪一处都能遇到。

    “这里的事情已然完毕,剑圣,后会有期。”苏摩再无半分留恋,便是转过身去——想了想,忽地转身,指了指地上贯穿着白麟头颅的辟天长剑,对着石匣道:“这把剑留给你。”

    “呃?”显然有些意外,真岚反问了一声。

    然而苏摩没有再回答,足尖一点,已然向着玄室外掠出,沿着墓道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西京和那笙在原地望着那把长剑发呆。

    剑上,还刻有千古一帝的四句短文:

    长剑辟天,以镇乾坤。

    星辰万古,惟我独尊!

    龙万年一换形,遗下珍贵无比的龙骨。这把龙牙制成的剑,可辟天下一切邪魔。

    当初,纯煌将它送给了星尊帝,而星尊帝持此平定天下,最终灭亡海国。

    如今苏摩从坠泪碑下取回了海国故物,却将其留给了空桑最后一任皇太子——这中间的种种复杂情绪,令人一时难以了解。到底何时开始,这个鲛人少主无声地改变了?

    而重新握住这把剑的空桑王者,和新海皇之间,又将会何去何从?

    “就这样拿回去给那臭手么?”那笙小心翼翼地握紧剑柄,拿起。

    剑尖上的白麟怒目而视,吓得她一松手。

    那笙喃喃道:“他也不怕白璎姐姐看了会难过。”

    “他已然什么都不怕了”西京一直凝望着傀儡师离去的背影,此刻轻轻叹了口气“象他这样的人,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于今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又有着怎样的过去那笙望着白麟不瞑的双目,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忽地想起了最后那番极恶毒的辱骂,不由脱口:“啊这个邪灵她、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哪些?”西京一边过去拔起辟天剑,一边随口问。

    “就是那些…那些污七八糟的说他有过很多主子什么的”那笙的脸微微一热。虽然不大明白,但想起当时白麟的表情,也知道定然是极恶毒的话。

    西京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去明白。这一切,谁都希望它从来没发生过。”

    那笙被西京的目光镇住,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点头。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沉默中,石匣里忽然传出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抑郁“西京,这个空桑,实在是沉积了太多罪孽亡,也是活该的吧”

    西京沉默了片刻,显然心里也极为难受,只道:“你快些来王陵取你的右足罢。”

    石匣子里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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