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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郭大路和王动这么样两个人,做出来的事已经够叫人瞧老半天的了,怎么能再加上个燕七?
燕七一个人做出来的事,已经比别人三百个加起来都要精彩,怎么能再加上郭大路?再加上王动?
但老天偏偏要叫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你说这怎么得了。
郭大路和王动并不是天天都穷,时时刻刻都穷的,偶尔他们也会有不穷的时候,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不穷,更不知道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的钱总是来得出乎意外,连他们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这也许因为他们花钱更花得莫名其妙。
已经快秋天了“富贵山庄”后园里的树上,忽然结出了满树又甜又大的梨子,摘下来足足可以装几十篓,卖出去居然卖了二三十两银子。
梨是自己从树上长出来后,就有人来问价钱,自己从树上摘走,从头到尾都用不着他们出一分力,帮一点忙。
这钱简直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当然一定要庆祝庆祝。
要庆祝,当然不能没有酒,有了酒,当然更不能没有肉。
“穿威风,赌对冲,嫖成空”只有“吃”最实惠,这是王动的原则,也是他最大的享受。
开始的时候,他总是躺着吃、睡着吃,吃得高兴的时候,才坐起来,但一吃累了,就又要躺下去,躺下去再吃。
所以他那张床简直比厨房里的桌子还油腻,你无论往什么地方去随手一摸,总会摸出一两块吃剩下的肉,三四根还没啃完的肉骨头。
郭大路虽不是很爱干净的人,但宁可睡地铺,也不敢躺在他床上。
王动就乐得独自享受一张床,这张床不但是他睡觉的地方,也是他的客厅、他的花园、他的饭桌。
最妙的是,他还能躺在床上喝酒,先把酒瓶子对着嘴,然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绝不会有半滴酒漏出来。
郭大路对他这手可佩服极了,自己也想学学,又有点犹疑,忍不住问道:“躺着喝酒也能喝得下去么厂
王动道:“当然喝得下去。”
郭大路道:“会不会从鼻子里喷出来?”
王动道:“绝不会,就算头下脚上吊着喝,也不会从鼻子里喷出来。”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王动道:“我试过。”
郭大路笑了,道:“你连坐都懒得坐,怎么肯把自己吊起来?”
王动道:“你若不信,为什么不自己试试?”
所以郭大路就把自己吊了起来,然后再将酒瓶对着嘴,慢慢的一口一口往肚子喝,刚喝了两口,酒已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燕七——先看到了燕七的一双脚。
燕七的脚也许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但穿的一双靴子却特别极了。
他穿的靴子是用小牛皮做的,手工极精致,上面还带着花纹,比起塞外回回大王爷脚上穿的靴子,也毫不逊色。
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这双靴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鞋底。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也很华丽,而且很合身,但现在却已被撕得七零八落,简直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只有他头上戴的帽子,倒不折不扣是顶很漂亮的帽子。
他的人并不太高,但手脚却很长。
他的脸很秀气,甚至有点像小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但不笑的时候,他的脸立刻就变得冷冰冰,脸色也白得发青,几乎令人有点不敢亲近。
他的衣服本来好像是淡青色的,现在却是一块红,一块黄。
黄的自然是泥,红是的什么呢?
难道是血?
两个人好好的在家里喝酒,突然看到这么样一个人闯了进来,无论谁都难免要吓上一跳。
但郭大路和王动却还是一个睡着、一个吊着,好像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似的。
你走进一间屋子,若是看到一个人睡在床上喝酒,一个人倒吊着喝酒,只怕会以为自己走进了疯人院,纵然没有被吓得夺门而逃,也难免头皮发毛。
但这人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就好像吊着喝酒本来就是很正常的方式,坐着喝酒才应该奇怪,这人就是燕七。
郭大路的脚倒挂在屋梁上。
燕七突然凌空翻了个跟斗,把一双脚也倒挂上屋梁,脸对着郭大路的脸,像是觉得这样子才好说话。
但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郭大路又开始觉得这人有趣了,突然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
燕七也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
郭大路道:“你好。”
燕七道:“好。”
郭大路眼珠子一转,道:“喝口酒?”
燕七道:“好。”
郭大路立刻将酒瓶递了过去,他存心想看看酒从这人的鼻子里往外冒的模样。
谁知这人的技术比他强多了“咕嘟咕嘟”一口气将大半瓶酒全都喝了下去,居然连一滴都没有漏。
郭大路的眼睛已看得发直,道:“你以前就这样喝过酒?”
燕七道:“喝过几次。”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我想试试这么样喝酒是不是能喝得下去。”
一个人若连这种事都试过,他没有做的事只怕就很少了。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还试过干什么?”
燕七道:“你能说得出来的事,大概我全试过。”
郭大路笑道:“世上大概很少再有别的事比倒吊着喝酒更难受的吧?”
燕七道:“还有几样。”
郭大路道:“还有?那么最难受的事是什么?”
燕七道:“最难受的事就是被人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
郭大路眼睛瞪得更大,道:“这种事你也试过?”
燕七道:“试过的次数倒也不太多,只不过才两次而已。”
郭大路突然一个跟斗从半空中跳下来,瞪着他。
燕七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过了很久,郭大路才叹了口气,道:“你这人若不是吹牛大王,就一定是个怪物。”
王动忽然道:“他是怪物。”
燕七笑了笑,道:“彼此彼此。”
郭大路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大家都是怪物,否则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他忽又接道:“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是为了想做强盗,你呢?”
燕七道:“我却不想做强盗,因为,我早就是强盗了。”
郭大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笑道:“像你这样的强盗,一定是笨强盗。”
燕七道:“不是笨,只不过走了霉运。”
郭大路道:“走了霉运?”
燕七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走霉运,怎么会闯到这里来。”
郭大路道:“对了,你到这里来,究竟是想干什么的?”
燕七道:“什么都不想干,只不过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郭大路道:“为什么要躲?”
燕七道:“因为又有人想把我钉在棺材里,埋到地下去。”
郭大路道:“这次是什么人?”
燕七道:“蚂蚁。”
郭大路张大了嘴,几乎连下巴都掉了‘下来,道:“你你说什么?”
燕七道:“我说蚂蚁。”
郭大路道:“蚂蚁?”
他忽然笑弯了腰,喘着气道:“你若连蚂蚁都怕,胆子可真不小。”
燕七却叹了口气,摇着头道:“看来你简直没有在江湖中混过,居然连‘蚂蚁’是什么都会不知道。”
郭大路道:“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知道蚂蚁是什么了。”
燕七道:“是什么?”
郭大路道:“是一种很小很小的,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虫。王动的床上就有不少,我随时可以捉几只来给你瞧瞧。”
燕七道:“我说的不是这种蚂蚁,是人。”
郭大路怔了怔,道:“人?蚂蚁是人?”
燕七道:“是四个人,这四个人是蚂蚁王,手下还有很多小蚂蚁。”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这四个人一个叫金蚂蚁,一个叫银蚂蚁,一个叫红蚂蚁,一个叫白蚂蚁。”
郭大路忍住笑,道:“既然有红蚂蚁、白蚂蚁,就应该有黑蚂蚁才对。”
燕七道:“本来的确有一个,现在却已死了。”
郭大路眨了眨眼,道:“既然明明是人,为什么要叫小蚂蚁?”
燕七道:“很多人都有外号的。”
郭大路道:“要取外号,至少也该取个威风堂皇点的名字,譬如叫什么‘插翅虎’喽,‘金毛狮’喽,什么外号都好取。为什么要叫蚂蚁?”
燕七道:“因为他们都长得很小,都是侏儒。”
郭大路越听越不像话了,还是忍住笑道:“侏儒有什么可怕的?”
燕七道:“这几个侏儒非但可怕,而且可怕极了,世上比他们更可怕的人只怕已没有几个。”
郭大路道:“哦?莫非他们的本事很大?”
燕七道:“他们每个人都有种很特别的功夫,连峨嵋派的第一高手都已死在他们手下。”
郭大路道:“既然如此可怕,你为什么还要去惹他们?”
燕七又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最近闹穷,又走霉运,半个月里连输了十五场,连鞋底都卖了,拿去还赌债”
郭大路叫了起来,道:“什么?你说你将鞋底卖了还赌账?”
燕七道:“不错。”
郭大路道:“你欠了多少赌账?”
燕七道:“大概七八千两。”
郭大路道:“你鞋底卖了多少?”
燕七道:“两只鞋底一共卖了一千三百两。”
他越说越不像话了,郭大路索性就想再听听他还有什么鬼话可说,拼命忍住笑道:“那就岂非还差六千七百两?”
燕七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打别的主意。”
郭大路道:“你既然是强盗,为什么不去抢?”
燕七正色道:“你以为我这个强盗是什么人都抢的吗?”
郭大路道:“你还挑人?”
燕七道:“不但挑人,而且挑得很厉害,不是贪官我不抢,不是奸商也不抢,不是强盗更不抢,人不对不抢,地方不对也不抢。”
郭大路道:“原来你这强盗还抢强盗?”
燕七道:“不错,这就叫黑吃黑。”
郭大路道:“所以,你主意就打到那些蚂蚁头上去了。”
燕七道:“对了,我碰巧知道那几天他们做了票大买卖,所以就去问他们借一万两银子。”
郭大路道:“他们答应了没有?”
燕七道:“答应是答应了,却有个条件。”
郭大路道:“什么条件?”
燕七道:“他们要我睡在棺材里,再埋到地下去呆两天,看看我究竟死不死得了。”
郭大路道:“这样的事你岂非早就干过了么?”
燕七道:“虽然干过,但那滋味却实在不好受。”
郭大路道:“所以你就没有答应。”
燕七道:“我答应了,因为什么债都可以欠,只有赌债是欠不得的。”
郭大路道:“你答应了他们,却又不肯认账,所以他们才来追你?”
燕七道:“一点也不错。”
郭大路道:“你叫什么名字?”
燕七道:“燕七。”
郭大路道:“你还有六个哥哥姐姐?”
燕七道:“没有。”
郭大路道:“你既然不是排行第七,为什么要叫燕七?”
燕七道:“因为我已死过七次。”
郭大路道:“若是再死一次,你岂非就要叫做燕八了?”
燕七苦笑了笑,道:“燕七这名字蛮好,我不想再改了。”
郭大路突然弯下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指着他笑道:“你不是怪物,你不折不扣是个吹牛大王。”
燕七道:“我说的话你不信?”
郭大路道:“连一个字都不信,你说的话简直连三岁大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燕七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不打算说真话的,因为我早就知道谎话比真话更容易令人相信。”
郭大路笑道:“你说的若是真话,我情愿在地上爬”
突听一人道:“你爬吧。”
这声音又尖又细,声音虽不大,却刺得人的耳朵发麻。
郭大路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人。
这人就站在窗台上,却还没有窗子高。
窗子最多也不过只有三尺半。
他身上穿着件金光闪闪的衣服,若不是脸上生着胡须,眼角有了皱纹,无论谁都会将他看成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郭大路怔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你就是金蚂蚁?”
金蚂蚁道:“不错,所以我可以保证他说的全都是真话,一个字也不假。”
郭大路又吐了口气,苦笑道:“金蚂蚁既然来了,银蚂蚁呢?”
话未说完,窗子上就又出现了个人。
这人总算比金蚂蚁高些,但,最多也只不过高两三寸。
他身上穿着件银光闪闪的衣服,脸上还戴着个银面具,看来就像是个用白银铸成的小妖怪,实在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连郭大路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喃喃道:“看来红蚂蚁穿的一定是红衣服。”
只听一人娇笑道:“你猜对了。”
笑声又清脆,又娇媚,这么好听的笑声无论谁都很少能听到。只要听到这种笑声,就可以想像到笑的人一定很美。
红蚂蚁的确很美。
侏儒的身材本来一定不会长得很匀称,但她却是例外。
她穿着件紧身的红衣服,该细的地方绝不粗,该胖的地方绝不瘦,一张端端正正的瓜子脸,眉似远山,目如春水,笑靥甜甜的,更浓得化不开,只要将她再放大一倍,就是个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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