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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继光道:“我近日在外练兵,兵没练成,未能出站。”顿了顿,又道“二第,你还记得当日我兵败之后,与你说的话么?”陆渐道:“记得。你说了外省兵多有弊端,要根除倭寇,非得本乡本土的父子兵不可。”

    “然也。”戚继光笑道“承蒙胡总督与沈先生采纳此策,近日与我钱粮,前往义乌召集本乡百姓,训练一支子弟精兵。”

    陆渐精神一振,问道:“有多少人?”戚继光道:“三千有余。”陆渐皱起眉头,说道:“可惜,太少!”

    “不少了。”戚继光哈哈大笑“兵不在多,贵在精练。古时有一位将军,只率三千人马,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历四十七战,所向无前,吓得百万敌军,望风而逃。”

    “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谷缜郎声吟罢,笑道“戚将军说的可是白袍陈庆之?”

    “正是。”戚继光喜出望外“谷老弟也读史书么?”陆渐奇道:“白袍陈庆之是谁?”谷缜道:“他是南北朝名将,擅长用兵,爱穿白袍,横行河南之时,敌军一见白袍,便会逃之夭夭。”

    “元敬不才,也愿效慕古人。”戚继光慨然道。“三千丁勇虽少,但若训练得法,荡平倭寇,绰绰有余。”

    谷缜一转眼珠,忽地笑道:“既然如此,戚将军不在义乌练兵,到南京来作甚?”戚继光微微苦笑:“我来南京,是做叫花子呢。”陆渐奇道:“这话怎讲?”

    戚继光道:“胡总督请来的饷银,只有二千多两,别说作军饷不济,就是兵器盔甲也置办不起。如此下去,这练兵之举,必成泡影。我来南京,就是为讨钱来的。方才见过胡总督,他也犯愁,说是今年闹灾荒,银钱短缺,人人都老要银要饷,给我的多了,别的将领必然记恨,况且练兵之事,成效为著,多拨银子,其他人必然不服。总之话说了一大堆,钱却没给一文,看来这一趟我只有空手而回了。”

    谷缜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戚继光皱眉道了:“足下何以发笑?”谷缜笑道:“我笑这大明朝的官儿,做得真是有趣。清客总督、叫花子参将,肥了中间,苦了两头。”

    戚继光道:“此话怎讲?”谷缜道:“胡宗宪和沈舟虚都是明白人。练兵是长远之计,关系国家安危,他们岂能不知?是以给你的粮饷必然只多不少,决计不只二千两,只不过总督府拨下来,都司、佥事、镇抚、知事、总兵一干人,大雁眼前过,岂能不拔毛?不但要拔,一根也不能少。这些还只是常例,另有一些不常之例,长官文书的都是师爷的幕僚,写账簿的时候,大笔一挥,几十两的零头老实不客气都进了自家口袋,这么七折八扣下来,十两银子,落到将军手里,能有二两三两,也算不错了。”

    戚继光往日不曾独当一面,故而也不太明白军需财务,此时听谷缜这么一说,不由恍然大悟,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如此贪贿,胡总督就不知道么?”

    谷缜摇头道:“胡宗宪何等精明?他不是不知,而是全知。只可惜官场这地方,知道的越多,忌惮就越多。他那些下属,人人都有后台,看似一个小官儿,说不定就是尚书的同年、阁老的门生、王爷的奴才、御史的连襟,从你这扣来的钱,十有八九都上缴进贡去了。胡宗宪追究起来,还不满朝树敌么?所以事到如今,也没奈何,唯有假装糊涂,跟你打马虎眼儿。”

    陆渐皱眉道:“这事胡总督欠考虑了,为何不直截了当拨给大哥?”

    “你有所不知。”谷缜道“这朝廷虽乱,军饷拨发却自有一套规矩,须得自上而下,层层转拨,层层监督,以防有人拥兵作乱。你说,自古打仗打的是什么?兵法?谋略?非也,非也,打的都是钱粮。当皇帝的用兵打仗,不必亲临战阵,只需握住银根粮道,就能运筹帷幄,遥制万里。胡宗宪政敌不少,若不按规矩办事,直截了当把军饷拨给戚将军,今日拨了,明日就有人给他扣一顶‘养兵自重’的大帽子。”

    陆渐倒抽一口凉气:“倘若这样,还怎么带兵打仗?”谷缜站起身来,叹道:“官场文章不好做,做事的时候,绕过官场,往往能事半功倍。唉,这句话我实不愿说,若是沈舟虚还在,以他的幕僚身份,此事必然好半。但他这么一死,胡宗宪不啻断了一臂,将来官场之上,必然多出无数凶险。”他说到这儿,见戚继光目含愁意,当下顿了顿,笑道:“大明官场积垢纳污,层层相连,就似一张无大不大的蜘蛛网,触一发则动全身。戚将军得有今日,凭的是世代军功,对于这些牵扯,或许不甚了然。是了,将军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戚继光道:“二百多两。”谷缜道:“戚将军这二百两银子交给在下,在下拿到生意场上周转周转,为你凑足军饷如何?”

    “好啊!”戚继光惊喜道“但不知要周转多久?”谷缜笑道:“不久不久,但将军须得答应我两件事,若不然,这生意就做不成了。”戚继光道:“请讲。”谷缜道:“第一件事,我如何周转银钱,将军不得过问。”戚继光想了想,说道:“这个容易,但须不违国法。”谷缜笑道:“大明律虽漏洞百出,我要想违背,也不容易。”

    戚继光听得一愣,谷缜不待他明白过来,笑道:“如此将军答应第一件事了?”戚继光只得点头。谷缜道:“第二件事,则是让我做你的军需官,贵军一切兵器粮草,全都由我购买,无论好歹,将军都要接纳。”

    戚继光失笑道:“戚某如今光杆一个,只要是粮草兵器,无不笑纳。”

    “成了。”谷缜一击掌,笑道“戚参将何时返回义乌?”戚继光道:“军务甚多,今日便要动身。”谷缜站起来,说道:“很好,陆渐,咱们也今日动身,去瞧瞧戚将军的新兵。”

    陆、戚二人同是一惊,陆渐道:“这样急么?”谷缜神色一肃,颌首道:“急,十万火急。”陆渐瞧他一双眸子清亮如水,,神采焕然,霎时间心领神会,点头道:“好。”戚继光听这对答奇怪,颇为疑惑,但一想到二人愿往义乌,欣喜之情又盖过疑心,当下拍手笑道:“好,好,若得二位相助,何愁功业不成。”说罢又是大笑。

    陆渐忽地皱眉道:“谷缜,走之前,要和妈说一声。”谷缜道:“你只说出趟远门,再布置天部高手看守山庄,至于这方圆百里,我已安插许多人手,眼下暂可无忧。”陆渐心知谷缜这般安排,是唯恐树下大敌,危及母亲妹子,只不过,此行若是当真落败,后果却是不堪设想。

    于是二人同向商清影告辞,谷缜谈笑自若,陆渐的心思却是刻在脸上,商清影看出必有大事发生,口中却不挑破,只反复叮嘱二人一路小心,留意寒暖。

    陆渐安排好庄中守卫,但因黑天劫之故,劫主劫奴不能久离,故而五大劫奴俱随他同行。陆渐心虽不惯,有无四律却违背不得,只得带上五人。

    离庄之时,商清影一直送到庄外数里,陆、谷二人好容易才将她劝住,策马走出数里,陆渐回头望去,但见道路尽头那道素白身影,倚着一株柳树,遥遥挥手。想到此行凶险,这次分离或是永诀,陆渐心中一痛,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谷缜知道他的心思,一时间也收敛笑意,轻轻叹一口气。戚继光均都看在眼里,但他性子深沉,不爱说三道四,二人不说,他也不问。

    南行路上,长空如洗,极目皆碧,盛夏绿意仿佛延伸到天边。三人一路奔驰,挥鞭指点沿途胜景,谈笑不禁。戚继光文武双全,辩才无碍,谷缜博学广文,口角风流,两人对答诙谐,机锋迭起,陆渐话语虽少,但谈到大是大非,却往往能一语中的,引得众人会心微笑。

    驰骋良久,暮烟四起,苍山凝紫,衔着半边红日,一条江水被暮色浸染,涌血流金,凛凛江风吹得岸边花草摇曳开合,如嗔如笑。戚继光既得知己,又获强援,心中快慰,见此佳境,雅兴大发,不禁朗声吟道:“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好个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谷缜赞道:“这两句沉郁顿挫,真有杜工部的遗风。”

    戚继光与他交谈多时,大致明白了他的性情,当下笑道:“你只说后两句,前两句怕是不入法眼。”谷缜摇头道:“前两句不是不好,但有些奴才气。”戚继光道:“为臣死忠,为子死孝。难道说一提到主情二字,便有奴才气么?”

    谷缜道:“我相信天道至公,天生万民,本来平等,上下尊卑,不过是后天所致。谁又生下来就比人强了?皇帝老儿一张嘴巴两只耳朵,我也是一张嘴巴两只耳朵,不见他比我长得多些。”

    戚继光皱眉道:“谷老弟这话虽说新颖,却有些大逆不道。”谷缜笑道:“我是大逆不道,嘉靖老儿贵为天子,兴土木,求神仙,炼金丹,淫童女,信任宵小,骄奢淫逸,闹得官吏贪横,民不聊生,上逆苍天好生之德,下违祖宗守业之道,也可算是大逆不道呢。”

    谷缜虽是诡辩,说得却是事实,戚继光竟是反驳不得,不由默然半晌,说道:“圣上虽然不好,百姓却是无辜,元敬生为臣子,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谷缜点头笑道:“天底下的官儿倘若都和将军想的一般,皇帝老儿就算尾巴翘到天上,那也无所谓了。”戚继光摆手道:“惭愧。元敬十七岁领兵,征战沙场十余年,北方鞑虏肆虐,南方倭患入故,空负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才,真是惭愧。”

    谷缜笑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智者帅也,才者军也,三军易得,一帅难求。将军已有报国之志,何愁没有报国之才?区区倭寇,跳梁小丑,弹指可平,何足道哉。”

    戚继光双目一亮,笑道:“谷老弟,你风骨特异,倘若投身仕途,必能成为国家栋梁。”

    “免了。”谷缜笑嘻嘻地道:“要做大明的官儿,先得写八股,考进士,那些之乎者也,想想都觉头痛,要我在纸上写八股,不如让我在墙上画乌龟呢。考武举嘛,骑马射箭也不是我的专长,一马三箭,箭箭落空。我还是做我的陶朱公,买东卖西,走南闯北,不过呢,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戚继光道:“哦,那什么才最重要?”谷缜道:“最要紧的是,我大好男儿,自当纵横四海,无拘无束,怎能自甘堕落,去做皇帝老儿的狗腿子?”戚继光不禁苦笑:“老弟这一句,可连我也骂了。”谷缜道:“戚兄是戚兄,皇帝是皇帝,我宁可作戚兄的军需官,可不做皇帝的狗腿子。”戚继光失笑道:“老弟真是少年意气。”

    高谈阔论,不觉光阴流逝,入夜时分,一行人觅店宿下。用罢晚饭,谷缜正在喝酒,忽见五个劫奴探头探脑,在门口张望,不觉笑道:“你们做什么?”

    五人忸怩而入,忽地齐齐跪倒,惟有燕未归略有迟疑,但也被秦知味拉倒。原来,五人私下商议,当初为沈舟虚出力,和谷缜实有杀父之仇,而今换了新主,陆谷二人交情如铁,谷缜对五人却很冷淡,倘若想报私仇,略施手段,五人就是不死,也难免黑天之劫。在山庄时,五人对谷缜尚有回避余地,而今一路通行,欲避不能,惊慌之余,决意来向谷缜请罪。

    谷缜瞧见五人模样,猜到他们心中所想,问道:“你们害死我爹,怕我报仇吗?”五人连连点头,谷缜道:“犯法有主有从,主犯已死,从犯从宽,况且你们身负苦劫,不能自主。也罢,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五人听见,脸色发绿。谷缜扫视五人,挥手笑道:“别想岔了,我说得活罪,是陪我喝一顿酒。”当下叫来五坛烈酒,笑道:“一人一坛,喝完了,大家一笔勾销。”

    五劫奴均不善饮酒,此时无法,各领一坛,苦着脸喝下,加上谷缜殷勤相劝,不多时,五人醉得一塌糊涂,燕未归登墙翻梁,满屋乱飞;莫乙高声背诵大藏经,薛耳用屋里哇啦大弹艳曲。苏闻香鼻子贴着地皮,边爬边嗅,秦知味则伸出舌头,将碗筷舔得干干净净。谷缜在一旁拍手大笑,连哄带赞,助长其势,直待陆渐听到吵闹,前来阻止,才将五人带回歇息。

    次日起来,五名劫奴宿醉未消,头痛欲裂,愁眉苦脸,跟在三人后面,谷缜却是说到做到,经此一醉,和五人嫌隙都消。秦知味和谷缜本是旧交,当先重叙旧好,无话不谈,其他四人见状,也各个释然,更被谷缜天天拉着喝酒,稀里糊涂几天下来,还没到义乌,五人两杯酒下肚,和谷缜比亲兄弟还亲了。

    是夜抵达义乌,次日早晨,戚继光召集部众,在东阳江边列阵点兵,只见清江如练,长空一碧,远方白云青嶂,森然如城池耸峙。江岸上一带平沙,黑压压站立三千将士,鼓声雷动,旗帜飞扬,戚继光令旗一挥,呼声冲天,犹如一阵雷鸣,激荡山水。

    陆渐定眼细看,阵中除了军官身穿甲胄,士兵都是农夫打扮,皮肤黧黑,衣不蔽体,脚下蹬着草鞋,手中拿着木棒竹枪。但装备虽然简陋,阵势却极齐整,一呼百应,丝毫不乱。陆渐、谷缜瞧在眼里,均是暗暗点头。

    戚继光点名已毕,向陆渐道:“这些军士多是附近矿山采煤的工匠,质朴有力,甚有纪律。这些日子,我依照东南地势,对比倭人战法,想出了一门阴阳阵法,二弟要不要见识见识?”

    陆渐笑道:“求之不得。”戚继光一笑,扬声道:“王如龙。”阵列中应声走出一个汉子,个子中等,但体格壮硕,双目有神,直如吞羊饿虎,浑身是力。

    戚继光盯着他,似笑非笑,说道:“王如龙,你平日自以为力气大,武艺精,谁也瞧不起,是不是?”

    “哪里话?”王如龙咧嘴直笑“我这辈子也有一个瞧得上的,就是戚大人您了。”他这一开口,嗓子洪亮,铜钟也似。谷缜不觉莞尔,心道:“这厮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

    但听戚继光道:“你先别说嘴,今天我请来了能人,你有没有胆子跟他较量?”王如龙道:“好啊,我王如龙本事不大,却有胆子。”戚继光转头向陆渐笑道:“你看他这狂态,代我好好教训教训。”

    王如龙觑着陆渐,嘴里不说,心里却犯嘀咕:“这少年人貌不惊人,瘦瘦弱弱,能有什么本事?”当下解开衣衫,摩拳擦掌。戚继光道:“你做什么?”王如龙奇道:“不是要较量么?”戚继光道:“较量是真,却不是一个对一个,你领十个弟兄,摆好阴阳阵。”

    王如龙一呆,蓦地叫道:“什么?十一对一,还用阵法?”戚继光道:“不错。”王如龙一跳三尺,哇哇叫道:“不行不行,这不公平。”戚继光皱眉道:“你小子不知厉害,少说废话,还不领命?”

    军阵中议论纷纷,嗡嗡声一片,王如龙瞪着陆渐,两腮鼓起,蓦地将头一甩,大声道:“戚大人,小的有个请求。”戚继光将脸一板:“军法如山,你敢违抗?”王如龙脖子耿起,说道:“您不答应,砍我脑袋就是。”戚继光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也罢,你有何条件,且说一说,若没道理,看我砍不砍你脑袋。”

    王如龙指着陆渐说道:“我要和他比气力,他胜了我,我就带兄弟和他打。”

    “比气力?”戚继光道“怎么比法?”王如龙咧嘴笑道:“铸石塔,谁高谁赢。”此言一出,群声哗然,三千多人,尽都拍手鼓噪,纷纷叫道:“对,对,铸石塔,铸石塔。”千人同声,势如滚雷。

    戚继光始料未及,稍稍皱眉,回望陆渐,陆渐尚未答话,谷缜已经说到:“比就比,山不比不高,水不比不深。”陆渐本来不愿太露锋芒,但听谷缜如此一说,不便和他相左,只好点一点头。

    王如龙脱光上衣,露出虬结肌肉,大步走到江边,江水数百年侵蚀,将岸边石崖切割破碎,石块大大小小,散落岸上水中,大者千斤,小的也有百斤左右。

    王如龙走到一块比人还高的巨石前,一沉腰,沉喝一声,巨石应声被他扛了起来,军中彩声轰响,陆渐也是动容,想到:“这巨石怕不有千斤上下,这人力气好生了得!”

    王如龙走了七八步,将巨石稳稳放在岸边,转身又扛来一块较小石块,垒在巨石之上。一时间,来来去去,连垒三块,三石相叠,笔直如塔,比王如龙双手举起还要高出两尺。这时间,只见王如龙抱起一块四五百斤的巨石,走到塔前,马步一沉,嘿地吐气开声,双臂向上一抬,那块巨石高高废气,啪嗒一声,搁在石塔顶端。

    “乖乖。”谷缜吐出舌头“这一下可不是天生的本事。”陆渐微微点头,心道:“这位王将士内外兼修,竟是一位武学高手。”

    说话间,王如龙又抱来一块巨石,向上一托,又将那石块高高抛起,啪嗒一声,叠在石塔之上。要知道,扛抱巨石,凭的是本力,但将巨石抛在空中,一半凭的是气力,另一半凭的则是腰胯胸腹的内力巧劲,更难得是,石块抛起后,不高不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石塔顶端,抑且方位轻重无一不巧。若不然,搁得偏了,石块不稳,势必滚落,搁得低了,必然碰着下方石块,撞跨石塔。王如龙一抱一托看来轻易,谷缜、陆渐却是行家,一眼就看出其中奥妙,心中不胜惊奇。

    一时间,只见王如龙不住托送巨石,将那石塔越垒越高,半晌功夫,已然高及四丈,笔直送礼。但石塔越高,托送石块越发不易,稍有偏差,便有坍塌之患,是以王如龙所抱石块越来越小,由四百来斤减为一百斤,托送起来也更加吃力,渐渐汗如雨下,面色血红,额上青筋怒张,突突直跳。

    第九块巨石刚刚垒罢,王如龙脚地踉跄,后退两步,一跤坐倒,说道:“就这样了,我也不成了。”众人敬佩万分,纷纷鼓掌喝彩。王如龙瞥着陆渐,意带挑衅。戚继光也望着陆渐,嘴里不言,眼中却有担忧之意。

    陆渐不动声色,走到石塔近前,笑道:“借龙兄石块一用。”不待王如龙答话,默运大金刚神力,双掌齐推,咔的一声,垫底巨石急如弹丸,跳将出去,上方塔身猝然下沉,但却不摇不晃,纹丝未动。

    这一下惊世骇俗,王如龙两眼瞪圆,脸色大变,其他军士更是目瞪口呆,偌大操场,落针可闻。

    咔地一声,陆渐双掌再推,垫底巨石再度跳出,上方石塔依然未动。一时间,只看陆渐搓骨牌也似,将下方巨石一一推走,那石塔由下而上,眼看见矮,最终九块巨石分落九处,重新散开。

    “石块借到。”陆渐说道:“小子献拙,也来垒一座石塔。”当下抱起最轻的石块个在地上,再将次轻者垒其上,之后石块逐次加重,恰与王如龙相反,直到把王如龙所垒石塔颠倒过来。

    陆渐将“大金刚神力”融会“天劫驭兵法”神力巧劲无不登峰造极,此时巨石嵌合,丝丝入扣,极快且稳,层层叠高,不多时,陆渐双臂一松,第九块千斤巨石犹如飞来山峰,腾起数丈,啪嗒一声,沉沉压在塔顶,整座石塔看起来就如一把倒立石椎,将垫底石块深深压入土里。这时间,众将士才算回过头来,掌声如雷。戚继光走到陆渐身前,拉住他手,仔细打量半晌,笑道:“二弟,你这本事,真乃神人也。‘

    陆渐面皮发烫,忙道:“哪里,说好了垒石塔,谁高谁赢,如今都是九块,我不算赢,如龙兄也不算输”话没说完,王如龙已跳起来,连啐两口,叫道:“屁话屁话,我说谁高谁赢,那是下面大,上面小,正着垒塔,公子爷这么上面大,下面小的筑塔本事,我王如龙万万不及。”说着磕头便拜,陆渐连忙将他扶住,说道:“如龙兄,你拜我做甚?”

    王如龙道:“公子爷你不知道,我小时候遇到一个华山道士,他传了我俩月功夫,后来有事离开,临走时曾说,他这功夫叫做巨灵玄功,出自玄门,只要我甘心修炼,十年后必能力大无穷,罕有敌手,不过,将来若是遇到金刚传人,千万不可逞强,定要恭恭敬敬。公子爷如此了得,想必就是金刚传人了。”

    陆渐听得惊讶,点头道:“不错。”王如龙大喜过望,又要磕头,却被陆渐晚起,笑道:“如龙兄,有话将来再说,军令如山,我还要见识你的阴阳阵法呢。”

    王如龙精神一振,从人群中拖出一根长大毛竹,柱子上密密层层,布满枝丫。另有两名军士出列,共持一根毛竹,与王如龙势成犄角,毛竹之前,均有军士手持木盾木刀,毛竹之后,各有两只竹枪,一支镗钯。阵势以毛竹为首,左右展开,形如飞鸟展翅。

    谷缜一瞧,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戚继光听到,回头道:“谷兄弟笑什么?”谷缜笑道:“这阵法威力不知如何,但这样子么,真是不大好看。”戚继光笑道:“谷兄弟有所不知,凡事使用必不美观,美观则不实用,这阵法看着虽丑,却很有用。”谷缜翘起大拇指,赞道:“戚兄两句话,真是千古格言。”

    陆渐审视阵势半晌,迟疑道:“大哥,这竹子”戚继光道:“这竹子正是从二弟那根竹子化来,远守近攻,十分好用,是这阴阳阵的门户,缺它不得,我给这大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狼筅,狼是凶狠之物,筅是扫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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