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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小邢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那是!可这也是这些单位工作的一部分啊。
怎么会是工作的一部分?
这叫做感情投资嘛。每个单位都希望自己的工作得到上级的重视和支持,得不到上级重视的部门再怎么干工作也白搭。要我看,各单位的领导形成了这样一种心理:上级对自己这个单位看不看得上,不仅决定日后工作开展便利不便利,而且也关系单位领导的面子。假如领导对你这个单位不闻不问,单位一把手就有点坐冷板凳的感觉,在同僚甚至手下职工那儿腰杆都不硬。
照你这么看,各个部门的领导这样子做,都是为了单位上咯?
那倒不是这么说——小邢看见有了一个超车的机会,赶快打开超车灯,两只手扶紧方向盘,趁着一个空挡,脚下一踩油门,桑塔那迅速提速,以160码的速度超过前面那辆不紧不慢开着的小货车,然后把车速又降下来——照我看,感情投资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自己,跟领导关系紧密了,首先得好处的当然是一把手咯。单位又不是人,它有什么感情?只有人才有感情嘛,这谁都知道。但现在的事,有时候是公私不分的。一把手责任制,上面重视一个单位的一把手,自然也就是对你这个单位的重视。一把手受上司冷落的单位,群众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小邢哪,你这个理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小邢笑一笑,说,这也不是什么理论,东阳的老百姓谁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那些有钱的单位,群众明明知道领导一到时候就往上送礼什么的,谁会去提意见?都觉得现在这事挺正常。
那穷一点的单位呢,好象也参与这方面的事嘛,尹凡说。
一方面穷单位的领导也想攀高枝,另一方面也是没办法。别人送你不送,那你就成了特例,在这个方面最好是随大流。所以哪怕没有钱,多少也得想办法送一点,要不
难道不送还真会怎么样吗?
尹书记,我说句顺口溜,恐怕你也听过,没听过你可别生气。
尹凡说,你说吧!不就是段子吗?现在听得不少,我不会生气的。
小邢就说,不是说吗,现在有些领导,开会坐在哪儿他知道,开什么会却不知道;什么人送了礼他不知道,什么人没送礼他知道;哪些人表现好他不知道,哪些人该提拔他却知道;还有一句还有一句就不说了。
见他不再说,尹凡也不勉强。他认真想了想小邢的话,觉得其中有些有一定道理,但也有些自相矛盾的地方。所以他估计这些意思不一定全是小邢自己思考出来的,大概平时和别人交流这方面的话题,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也未必可知。看起来,这类事情虽说都不是光天化日下的行为,但它们经常在老百姓口里传来传去,这是肯定的了。
车子进入市区后,两个人不再说话,小邢聚精会神地开车,遇到红灯也不像在县城里那样随便就闯过去,而是乖乖地等着转换成绿灯。过了两、三个红绿灯,到了组织部的宿舍,尹凡生怕同事们看见自己大包小袋拿一大堆东西上楼会造成不好影响,就让小邢在车里等着,自己先上楼去。好在这时候大多数人家不是已经回老家去了,就是正在吃中饭,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尹凡掏出手机给小邢打电话,说,你上来吧。小邢便把堆在车里的各种东西抱上楼去,由于东西多,一趟拿不下,小邢来回跑了两、三趟。他把东西送到尹凡家里,就告辞出来。尹凡客气一句,说留下吃了中饭再回去吧。小邢说,我还得早点回家,晚上要到丈母娘家吃年夜饭,这可是不能迟到的。尹凡说,那你就早点回去吧!也就不强留他了。
娄虹正带着女儿在客厅里玩耍,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吃中饭,见到尹凡回来,她抱着女儿过来,让菲菲叫“爸爸”菲菲很兴奋地朝尹凡伸出手去,嘴里还“呀呀”地喊着,尹凡顺手把女儿抱过来,就在她脸上亲起来。女儿比两个月前显得更加可爱了,小脸蛋红扑扑的,脑袋上柔软的头发变黑了不少,她虽然嘴巴还不会讲话,但一双眼睛十分灵活地转动着,就像会说话一样。娄虹在衣着上很用心,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一件绣着卡通图案的小棉袄裹在女儿身上,使菲菲像个卡通片里孩子。
看见小邢接二连三抱上来那么多东西,娄虹低声对尹凡说,你先把这些东西放到卧室里去,免得爸爸看见又有话说了。原来,岳父也到河阳来过年了。尹凡把那些高档烟酒之类的东西拿进卧室里,其它年货之类的就送进厨房。厨房里岳母正在忙着呢,见尹凡进来,很是高兴,嘴里唠叨开了:
都过年了,单位上哪里这么忙啊,年三十才让人回家,你们的领导嘛真不通人情。像你小凡不比他们,家离那里那么远,你应该早点请个假才是!你饿不饿呀?中饭就要好了,要不先给你盛碗饭吃?
尹凡说,不饿不饿,等会一起吃吧。
尹凡回到客厅,问娄虹道,爸呢?娄虹努努嘴说,在那屋里忙着写春联呢。尹凡正想过去看看,岳父娄老师却从另一间房里出来了。
娄老师过去在学校里一直是语文教研组的骨干老师,教学有一套,尤其是古文教得很好。他自己对古典诗词和对联十分感兴趣,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还喜欢吟哦几句。而在教研室里,能够对他表示欣赏人的却不多,大部分老师只管教书,却未必对文学特别是古典文学有着多少兴趣,只有尹凡会和他交换一些这方面的体会,而且尹凡的见解往往有独到之处,甚至能够启发自己,这也是娄老师一直对尹凡青眼有加的原因,直到他做了自己的女婿,娄老师的这种感觉仍然没有改变。以前娄老师写对联,只是用钢笔私下里写写画画,自我欣赏,不拿出来“示众”的,但最近他跟着县老年书法协会学习书法,在这方面又有了感觉,便很想将自己的才学拿出来亮亮相。每年,老伴喜欢和家家户户一样,春节贴对联都是上街去买,今年他不让老伴到外面去买春联,说是要自己写。老伴说,人家街上卖的才正宗,你自己写的算什么?别让人家隔壁邻居笑话!娄老师就不高兴了,说,笑话什么?街上卖的就一定好?街上那些对联都太俗,一点韵味都没有!老伴见他生气,就不再说什么。可是,等娄虹把笔墨纸张都买好了放在家里,好几天过去了,娄老师却没把春联写出来。老伴有些着急,说,你还不赶快写,年都要过完了。娄老师就吼她:你懂什么?写东西要构思,你以为像厨房里做菜那么简单,拿起来做就行了?像对联这种东西,更不能太随便。写得不像样子,人家才看笑话呢。他的话,老伴听不懂。明明前两天她说了,自己写对联人家要笑话的,可老头子硬要说,自己写的才有味道,街上买的俗。可他在家里写了几天,这会儿催他,他又说写不好怕别人笑话。这老头子真的越来越让人不好捉摸了。可又不敢再讲什么,只好嘴里念叨着进厨房去了。今天一大早,娄老师就起了床,一个人在阳台上念念有词地不知干什么,她还以为他在炼气功呢。可等他进来吃早饭时,仍然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便有些奇怪,也有些着急,忍不住张嘴又要说什么,是娄虹丢个眼色把她给阻止了。娄虹悄悄对母亲说,老爸像个文学青年的样子,搞创作都已经入了迷了。
娄老师终于把对联琢磨好了,本来想和谁再推敲推敲,商量商量,可他没有任何人可找,偏偏尹凡又还没回来,娄老师怕再不写真的把时间给耽误了,就一个人到房间里,铺开大红的纸张,濡开毛笔,蘸上墨汁,用刚练了一段时间的柳体字,先在一张废纸上练了一阵,然后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将对联写完。对联写完了,他心里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忐忑,一边自己退后几步歪着头欣赏,一边很想立即有个人给评判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外面客厅里说话声,知道尹凡回来了,于是赶快走了出来。
看见女婿,他很高兴:尹凡回来了?
尹凡说,是的,爸!
岳父看见地上还有几样包装精致的礼品,就说,人家又给你送东西了?没等尹凡回答,他摇摇头说,现在真是的,干吗非要时兴送礼呀!送来送去,又浪费钱又影响风气。岳父虽然对送礼之风一直看不惯,但尹凡自从调到组织部,特别是提拔之后这样的事情已经经历过几次,也知道并不是尹凡自己想要,这经常是没法推辞,不得已而收下的,唠叨两句也就不再说什么。他心里想着自己刚写好的对联,要尹凡去“帮忙看看,参谋参谋”尹凡跟岳父进了房间,娄虹也抱着孩子一起进去。菲菲看见铺在桌上的大红纸张,兴奋起来,指着那里“咿咿呀呀”地喊,娄虹说,那是你外公的宝贝作品,你也欣赏欣赏吧!
那两条墨汁淋漓的红纸上写着:
龙吟浅水千江绿
虎啸春山万花红
尹凡仔细品了一下,觉得岳父这幅对联写得简洁明快,字面虽浅显,但却有些韵味,对仗严谨认真,读来有一股春风拂面的气息,只是过年的气氛少了一点。不过他知道,岳父对每逢年节家家户户门上贴的那些从街上买来的对联很是不以为然,认为缺少古雅气息,俗气太重“这都是不重视传统文化的结果”岳父每次提到这事都会摇头,那么他自己动手写对联,当然就要写出与市场上不一样的内容来。大概正是因为想要极力避免和别人的春联雷同,结果却将过年的意思多多少少给忽视了。尹凡再看岳父写的那字,虽然有些架子,但很明显看得出临摹的痕迹。他习的是柳体字,但所谓“颜筋柳骨”那骨却远未形成。尹凡不好评价过多,只是说,毛主席的词里写“鱼翔浅底”那是写的秋天,秋水清澈,春水则有所不同,不如将“浅水”改成“暖水”为好。
娄老师听尹凡这样说,想了一想,说,对,还是你这个说法对。改成“暖水”与时令更贴近一些。说罢,真的重新拿起毛笔,将上联写过一遍,然后反复观看了一会儿,说,尹凡和虹儿,你们看怎么样?娄虹说,哎呀,行了老爸,写好了赶快贴出去吧,这会儿还想来想去改来改去的,真的要等过完年再贴呀!尹凡也说,我看这样行了,这幅对联还满工整的。娄老师这才让尹凡做帮手,等纸上的墨汁不再淌了,小心翼翼地涂上胶水,再仔仔细细地贴到外边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