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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无痕的视线定格在了树边的那抹青色的身影之上,那样的轮廓为何那般熟悉,可是,那张脸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她是谁?
吴芷静自打在仙鹤山庄养病之后穿的皆是青色的衣衫,衣服都是南宫澈为她准备的,南宫澈偏好青色,是以,她的衣服也通通变成了青色,她对服装不怎么挑剔,只要合身便好,青儿为她准备什么她便穿什么。
她没有料到水无痕会朝她看来,她内心翻搅,眸色却沉静一片,与水无痕对视一会儿后便将脸转开看向了他处。
不久前,她还在想,见到水无痕后要将自己所受的痛苦全然还给他,要让他与自己受同样的苦,可是,为何她看见他时却是这般地无能?只有报复之心,却无还手之力。定然不能让他认出这般无能的她来,这只会徒增他的笑话而已。
纤手紧紧地抠住了树皮,以至于将树皮抠落而不自知。
水无痕在看见吴芷静转移的视线后也收回了视线,眼眸微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丫头,你认识那小子?”一阵低低的声音传入了吴芷静的耳中。
吴芷静闻言,身子一僵,转过头才发现腾仙鹤竟然立在了她的身边。
古代的人走路都是不带声响的么?
他可以压低的声音,显然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这句话。
吴芷静缓缓松开了抠住树皮的手,转眸对着腾仙鹤说道:“不认识。”
腾仙鹤抹了抹胡子,状似思考:“不认识?不认识你为何将树皮都抠掉了?”
“随便抠一下而已。”吴芷静不想再与腾仙鹤多言,只转身欹斜着身子往回走去。
水无痕此时再次抬眸朝青色身影望去,当他看见歪歪斜斜的身影时,眸中掠过一丝不可扑捉的情绪,只是那情绪若闪电般飞驰而逝,凝睇一会儿后,他再次移开了视线。
腾仙鹤见吴芷静转头就走,他不依不饶地跟上前去,侧头继续问道:“莫非,你这丫头喜欢刚才穿白衣服的那个臭小子?”
吴芷静没好气地回道:“没事少乱点鸳鸯谱。”
腾仙鹤此人果然怪得不一般,求他医治他不医,她要死他却不让,这会儿又硬要说她喜欢水无痕,她喜不喜欢关他什么事?他竟是无聊至此了么?
吴芷静回话后,腾仙鹤不再说话,而是忽然抬手去把她的脉搏,吴芷静因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因身子无力而摔倒在了地上。正逢此刻青儿拿着礼物往回赶来,她见状惊叫道:“兰姑娘,您小心啊!”
青儿飞奔而至迅速蹲在地上为吴芷静查看伤势,前院儿拿礼物的庄人们因着青儿的惊叫纷纷转过身来,水无痕与承扬自然将视线放到了这边。
“师父,您一直在这里么?”承扬第一眼就看见了腾仙鹤,他迅速分完手中的礼物后便朝腾仙鹤行去,水无痕上一次来仙鹤山庄,直接吃了个闭门羹,这一次来,虽然进了庄,但是却还未见过腾仙鹤,当他听见承扬呼唤师父时,也跟着承扬的脚步朝腾仙鹤行去。
摔坐于地上的吴芷静抬首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腾仙鹤,这个死老头儿根本就是故意为之的,她都说了她不喜欢水无痕了,可是他却偏偏弄出这么一桩子事,让她不得不再次面对水无痕。
青儿缓缓扶起吴芷静,泪水在眼眶中悠悠地打着转儿,她呜咽道:“兰姑娘,都是青儿没有将您照顾好,青儿将您一个人扔在这里,您没事吧?”
吴芷静不想开口说话,她捂唇咳嗽起来:“咳咳……”
青儿轻轻拍打着吴芷静的背部说道:“青儿扶您回房吧。”
吴芷静点了点头,青儿遂扶着吴芷静朝她的小院儿行去,然而,她们却在跨出一步后被腾仙鹤拦住了去路:“丫头,老夫为你把把脉吧。”
“师父,她是谁啊?”承扬指着吴芷静问道腾仙鹤,眸中满是惊诧。水无痕俊眉斜挑等待着腾仙鹤的回话。
吴芷静眼眸微闭,想来,今日要从人群之中走出去,恐是难上加难了。
腾仙鹤抹了抹胡子,笑着回道:“她是澈儿的娘子。”
吴芷静听完后,眼珠子差点没被吓落于地上,腾仙鹤为何如此信口开河?她何时变成二哥的娘子了?
承扬眼眸一瞪惊道:“什么?她是大师兄的娘子?”
药材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他指着吴芷静说道:“枫儿,她就是你的嫂子啊,还不快见过嫂子?”
承扬嘴巴微张,怔愣半晌后转了转头,四处寻望一番后问道:“我大师兄呢?我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在哪里?娶了亲竟然都不告诉我,他当真是过分啊!”
“我在这里。”一阵爽朗的男声和着清风吹拂于每个人的耳边。
水无痕在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后,抬眸朝前望去,但见不远处的一颗桂树下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他头束发髻,髻上插着玉簪,晶莹通透,折射着太阳的七彩光芒。整个人沐浴在春光之中,散发着耀人的光芒。
“吴天麟?”水无痕张唇低低喟叹而出。水无痕身旁的承扬在听见水无痕的低呼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南宫澈,嘴巴一张一合地问道:“主上,你刚才说什么?”
水无痕没有回答承扬的话,他一直看着吴天麟,看着他朝众人缓缓走来。
南宫澈于徐徐风中朝众人走了过来,他先是对着腾仙鹤打了声招呼,随后朝承扬唤了一声师弟,接着便去到吴芷静的身前,极其自然地一手搂住她的腰身,一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在她耳边说道:“晴儿,当心身子。”
说罢,将吴芷静搂入了他的怀中,所有的动作都是那般自然而纯美,让怔愣中的吴芷静完全忘记了拒绝,任由南宫澈将她搂入怀中,吸取他胸前的温暖。
在场的众人在看见如此暧昧的动作后并不觉得厌烦,他们于心中感叹起来,此情此景,真若画境一般美丽。
水无痕在看见这番景象后,心下竟然微微抽搐了一番,须臾,只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吴天麟当众搂着他的妻子,他为何会觉得难受?他莫不是疯了?有此想法后,遂转开视线,不再看向他人的妻子。
“大师兄,你怎么会是吴天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承扬与南宫澈十年未见,上次一见,他骑马立在河岸边,而吴天麟带着吴芷静立于船头之上,距离遥远让他根本就看不清吴天麟的样貌,如今听主上一说,方才知道吴天麟竟然会是他的大师兄,吃惊之际不免问出声来。
南宫澈自然也是有些惊奇的,他惊诧的是承扬竟然是水无痕的属下,他方才听他称呼水无痕为主上,想不到,他这个骄傲的师弟也会有臣服于人的时候。水无痕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南宫澈看了一眼承扬身边的水无痕后,对承扬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找你说吧。你也许久没有回庄里了,先歇息一下吧,晚上我们再找时间聚一聚。”
承扬点头道:“好的,我们的事以后再说,不急的。”说罢,他抬眸看了看腾仙鹤借着对南宫澈说道:“既然大师兄在这里,你就帮我向师父求求情吧,请他医治一下月姑娘吧。”
南宫澈本想带着吴芷静朝后院儿行去,依照水无痕的眼力,时间一长定能认出吴芷静来,出于私心,他自然不想让水无痕认出吴芷静来,不想,却被承扬的一句话给拦了下来,他让轩眉一扬疑惑道:“月姑娘?是谁?她在哪里?”
吴芷静在听见承扬的话后便将脸埋进了南宫澈怀中,只留了一个背影给近在咫尺的水无痕。南宫澈感受到吴芷静的动作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本已将视线转开的水无痕再次将目光锁定在了拥抱的二人身上,手心莫名其妙地渗满了汗珠,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轻轻甩了甩头,再次移开视线。
承扬直接忽视掉南宫澈与吴芷静之间的缠绵拥抱,回转身指着冰棺说道:“月姑娘躺在那边那副冰棺之中,他是我家主上的心上人,这些年来,我家主上为了救月姑娘已经操碎了心,三年前,主上带着月姑娘来求过一次师父,师父没有医治月姑娘,主上败兴而归,寻找了其他方法,然而,那个方法也行不通了,看在我家主上一片痴心的份上,大师兄你就帮帮忙吧。”
水无痕有些惊诧于承扬的说辞,不过,风轻云淡的他自然不会表露在外,只要能救君儿,承扬他怎么说都是无所谓的。
“还请吴公子出言相求,痕感激不尽。”水无痕颔首朝吴天麟说道。
然而,水无痕所不知的是,他淡淡的一席话,在吴芷静心中惊起了滔天巨浪,上次她听月晨曦说水无痕爱月思君时,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如今,水无痕当面承认了,她还能有什么质疑?况且,水无痕如此高傲孤绝的人,竟然可以为了月思君这般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话,可见,月思君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高,月思君当是占满了他的整颗心吧。满满的一颗,一点空余的位置都没有。
他辛辛苦苦追寻着蝴蝶佛牌,结果,那东西却不能救月思君,他会不会觉得以前的行为很可笑,他竟然为了寻找蝴蝶佛牌假意爱恋上她,呵呵,他终于也得到了惩罚么?看来,上天也是公平的。
放于南宫澈胸前的手不自觉地握了一下,原以为强装镇定会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而今看来,实在是太过艰难。
南宫澈自然感觉到了吴芷静微小的变化,他俊眸低垂,看了一眼怀中的吴芷静后,心中已似明镜一般,心尖上微微抽痛起来。只是,现在的场面不容他再想其他事。
承扬的一番话让他甚为震惊,他在西玥京城时便听人说起水无痕乃是好男色之辈,当时他就嗤之以鼻,对他不屑一顾,不想,静儿竟然喜欢好男色的他,还费尽力气地想要嫁给他,这让他着实有些想不通。而今看来,水无痕定然不是一个好男色之人,不想,水无痕也是一个如此重感情的人,竟然为了救心爱的女子如此奔波劳碌。南宫澈心中对水无痕升起了丝丝敬佩之意,遂转身对腾仙鹤说道:“师父,可否出手救一下月姑娘?”
腾仙鹤摸了摸胡子,对水无痕说道:“那月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水无痕抬眸看向腾仙鹤,判断出他眸中的神色与意图后,低声回道:“是的。”
吴芷静的脸一直埋在南宫澈宽阔的胸膛之中,她没有看见水无痕,自然瞧不见他眸中的挣扎,吴芷静闻言沉沉地闭上了眼,她一直自欺欺人,直到刚才,她还想听见一个否字,然而,那样简短的两个字彻底将她打入无底深渊之中,任她如何攀爬也不能上岸。
不是早就知道的么?为何在听见他亲口承认后,心上又多了一个刀口?且,这个刀口不同于以往,它不仅深邃还带着巨毒,她那可笑的过往果真卑微得连一粒尘土都算不上。
南宫澈温柔的大掌轻轻抬起放在了吴芷静的背心之上,厚实大掌带着暖暖的感觉,让吴芷静业已冰凉的心有了回转的迹象。
腾仙鹤见水无痕点头,又摸了摸胡子,语出惊人:“你的心上人凭什么让老夫来救?应该你救她才对。”
水无痕颔首,语气十分谦恭:“晚辈想过办法,只是,天意弄人,晚辈没有把握好机会,还请腾前辈发发慈悲。”
腾仙鹤闻言,闭上双眸,状似沉思,水无痕则颔首,凝神屏气等待他的话语。
沉默良久后,腾仙鹤倏地一下睁开眼睛,眸中带着一簇狡黠的光,他对水无痕说道:“这样吧,为了以表你对这位姑娘的爱意,你在胸前刺上一刀,老夫便开棺为她把脉。”
承扬闻言瞪大眼眸惊叫道:“师父!”
南宫澈也有些不敢相信,师父为何会提出这般苛刻的要求,遂低声唤道:“师父,不用了吧。”
吴芷静在听见腾仙鹤的要求时,耳朵微微一动,静静听着水无痕的动静。
这一次,水无痕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刺!”
腾仙鹤扬了扬眉,唤道:“药材,那刀来。”
承扬握紧双拳,跺脚吼道:“师父,你这是干什么?”主上的身体好不容易开始好转,如今又在胸前刺上一刀,这不是雪上加霜么?况且,师父只说,主上在胸口上刺一刀后,他只为月姑娘把脉,却没说可以救她,万一把完脉后,他再提无理的要求,主上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腾仙鹤在看见承扬的动作后,双手插在腰间,指着承扬的鼻子骂道:“你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朝你师父我跺脚大吼起来了?你是不是要我差人将你扔出山去?”
“主上他的身体……”承扬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水无痕挡了回去。
“承扬,你若还认我这个主上,你就莫要再说话了。”水无痕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带着强有力的震撼力,让承扬瞬息之间停息了下来。
腾仙鹤在看见云枫的动作后多少有些诧异,云枫这孩子自小就不太好管教,他脾气暴躁,心高气傲,很少有人能够驯服于他,即使他是他的师父,也不能让他彻底臣服,可是,为何这个水无痕却能让他这般听话,让他不说话便不说话了。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他们这一代老人确实应该隐退江湖了。
腾仙鹤见云枫不再叫嚣了,再次朝药材吩咐道:“药材,拿刀来。”
“是!”药材的声音粗犷而厚实,带着强大的穿透力,震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
山庄内所有的人皆看向身穿白衣的男子,他就像是太阳一般,耀眼而华彩,想不到,世上真是有如此痴情的男子,当真羡煞了庄里姑娘们的心。大家似乎都开始做起美梦来,如若自己也被这样深情的男子爱着,此生当是无怨无悔的吧。
药材雷厉风行,一阵风似的卷走,又一阵风似的卷来,只是,卷来之时,手上赫然多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他将尖刀单手递给了水无痕,水无痕接过尖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一时间,风停了,树叶不再摇动了,庄内的众人也不再躁动了,所有的视线齐齐对准了水无痕手上的那把刀,惟独吴芷静依旧沉默地盯着南宫澈青色的衣衫兀自出神。
青色,本不刺眼,然而此刻,在吴芷静的眼中竟若阳光一般刺疼了她的双眸,水无痕为了救月思君,可以与她出生入死,生死相随,而今,为了让腾仙鹤替月思君把脉,他自然义不容辞,如若腾仙鹤让他去死,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吧。
她不想转过脸,因为她不想看见水无痕因为另一个女人如此自残。
腾仙鹤盯着水无痕,悠悠地说道:“小子,看准哪里是胸口再刺,偏了一寸,老夫都不会为那姑娘把脉的。”
南宫澈闻言,眉头一蹙,终于忍不住说道:“师父,您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何苦为难一个后生小辈?”
南宫澈的话语对于腾仙鹤来讲已经极为严重了,他这是在说他的师父身为长辈刻意刁难晚辈,这个臭小子当真不知道他师父的心么?
腾仙鹤眉毛与胡子气得皆竖立起来,他指着南宫澈怒道:“你若再说话,我即刻赶走你的娘子。”
南宫澈闻言,垂下眼眸,不再说话,在他心中,静儿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水无痕自然不愿欠太多的人情,握于身前的刀移动了一下,对准胸口的位置直直地刺了下去。
“咝……”周围的人们,皆倒抽一口气。
当鲜血喷涌而出时,他白色的刀刃全然没入胸口时,所有的人皆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多年以后,这个大陆的大街小巷似乎都在传唱着这一瞬的传奇,曾经有一名俊美的男子,为了救他心爱的女子,在自己的胸口上狠狠地刺了一刀。那一刀包含着太多的情意与刻骨铭心的爱恋。
人心醉了,风轻轻扬起了,柳絮开始翻飞了,心儿也随之荡漾了。
诸多的声音将心碎之声彻底掩埋,直至瀚海腹地。
鲜血顺着伤口朝下淌去,染红了水无痕洁白的衣衫,绯红的颜色刺痛了人们的眼睛,水无痕握住刀柄的手也被血渍染红了,他凤眸沉沉闭上,牙关一咬,将尖刀扯出胸口,带着一串血滴,于空中划出心殇的弧线,最终飞珠溅玉般飘落满地,亦如吴芷静凋零的心。
晶亮的刀身被血渍染红,水无痕于身上掏出手绢将刀身上的血渍一一擦干,随后交还给了药材手中。药材目瞪口呆地盯着水无痕,他或许被眼前男子的气势惊呆了,手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极其自然地接下了水无痕递来的尖刀。
水无痕不理胸前的刀口,提了提起请求道:“前辈,可以开棺把脉了吧。”
腾仙鹤的心中震动异常,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他点头道:“药材,开棺,把脉。”
药材在听见命令后方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应了一声后便飞身去到冰棺处,用手中的尖刀一寸寸地撬开冰棺。
彩色的布匹随之而落,露出了冰棺中身着红衣嫁服的女子。
“哇,那个女子穿的是龙凤嫁衣,好美呢。”
“是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她一直沉睡在冰棺之中?”
“她是与刚才那位公子成亲时出的事吧?不然怎会穿着嫁衣?”
“对啊,哎,当真是棒打鸳鸯啊,多般配的两个人啊……”
“那姑娘的脸上怎么会有一条疤痕?”
冰棺一经打开,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方才尖刀刺胸时的宁静早已消失不见,人们的眼中似乎只看得见冰棺中的女子了。
冰棺打开,寒气四溢,让周边的人们不禁裹紧了衣襟,腾仙鹤朝冰棺行去,庄人们左右散开为他腾出一条路来。
承扬在腾仙鹤离开后赶紧上前扶住水无痕,关切地问道:“主上,您觉得怎样了?”
水无痕摇头道:“一点小伤,无碍的。”
轻轻的话语,若风般难以追逐,却准确无误地进了吴芷静的耳朵,他说他没事,在胸口上用尖刀刺了得那么深,会没事么?
呵呵……曾经的她就是被他这样的淡然与不在乎给骗了,骗得那么凄惨,骗得那么毫无余地,然,百转千回后,才知,那只不过是他一贯地伪装而已。
“我们回去吧。”吴芷静抬眸朝南宫澈望去。
南宫澈俯身,凝睇着吴芷静,当他看见吴芷静眼角的丝丝潮意时,心疼地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温柔说道:“我带你回去。”
说罢,将吴芷静横抱起撤身离开。
水无痕此时刚要转身去往冰棺处,却在看见南宫澈抱起那女子时,心下再次纠结起来。
“澈儿,你过来看看。”不待南宫澈移动步伐,腾仙鹤的声音若鬼缠身一般传了过来。承扬护送着冰棺来到仙鹤山庄,所以,这冰棺中的女子定是他瞧过的。
南宫澈回首说道:“我将晴儿送回院子后再来。”
腾仙鹤闻言眉头一皱,眨眼之间就蹿至南宫澈的跟前,他盯着南宫澈说道:“澈儿,你从何时开始也学着枫儿一样忤逆为师的话了?”
南宫澈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吴芷静抓住了手掌,她轻轻摇了摇头。
腾仙鹤见吴芷静摇头,笑着对她说道:“丫头,为师最喜欢你了。你嫁给澈儿后还没有给为师敬茶,回头等为师给那姑娘把完脉后再去喝你的茶。养好身子,好给澈儿生个大胖小子,也给为师添添乐趣才是。”
腾仙鹤的话不着边际,让吴芷静止不住于心中暗暗低咒起来,看来他今日是定要让她现场观看水无痕情深救心上人了。
南宫澈依旧不肯放下吴芷静,准备带着她往回走,然,吴芷静再次摇了摇头,有些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有面对才能让她忘记得更加彻底。
南宫澈终于不舍地将吴芷静放落于地,他低声嘱咐道:“我让青儿过来搀扶着你,你当心一点,我去去就来。”
吴芷静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如此情深意笃的画面若带毒的刺般扎入了水无痕的眼中,他想他今日真是有些过头了,是不是刚才流血过多导致的?
他转过身,不再看向那眉目传情的二人,只看着冰棺中的月思君,神思凝重。
腾仙鹤带着南宫澈与承扬朝冰棺走去,走近冰棺后,他朝南宫澈说道:“澈儿,你为她把把脉,然后告诉为师,你所听见的一切。”
南宫澈依言将手搭在了月思君的皓腕之上,他静静地听着脉象,表情由平静转为凝重。良久后,他撤开手,朝腾仙鹤说道:“师父,徒儿认为这位月姑娘是中了北疆的巫术,成为了活死人。”
此言一出,众人的抽气声再次响起。
活死人三个字惊得众人皆不敢喘出大气。凝神屏气听着后话。
南宫澈的声音清朗若风,吴芷静自然听见了,她也为听见的东西而大为感叹,活死人,什么叫活死人?莫非是古代的植物人?
腾仙鹤摸了摸胡子后点头说道:“是的,她确实是中了北疆的巫术,成为了活死人,不过,这样的方法却让她可以一直沉睡在冰棺之中,没有真正地死去。”
腾仙鹤说罢转身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水无痕,问道:“小子,你不打算将事情的始末告诉老夫么?”
水无痕颔首,胸口处若撕裂般疼痛,本想大声说话的他却不能将声音拔得太高,遂低声说道:“当年由于意外出了一些事情,君儿她被人抓去了,当我再次找到君儿时,她已是遍体鳞伤,当她睁眼看见来人是我后,心中痛苦不已,遂拿出小刀刺入了胸膛,我抓握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小刀送入胸口,她也随之断了气,我即刻封住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穴道,找到北疆的巫师,巫师用了巫术将她的血液与器官保存了下来,让她不曾真正死亡,但是,却一直未能苏醒过来。”
水无痕说出的话中将前情隐瞒了,那些记忆对君儿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他当然不能公诸于世,这是对君儿的尊重,况且,那些事情对于腾仙鹤把脉来讲不会造成任何影像。
吴芷静在听见君儿二字时,已经有些麻木的心再次泛起酸意,君儿,多么宠溺的称呼呵,可见他爱她已经爱到骨子里去了吧。
她真恨自己的无用,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让她心酸至此,她这不是作践自己么?她要将他从她的记忆中彻底拔除,丝毫不剩,如此,她才能真正地报复于他!
她报复他不为其他,只为可以拿到蝴蝶佛牌!
握于青儿的手不禁紧上一分,引得正在看好戏的青儿眉头一皱,轻轻呼道:“兰姑娘,您怎么了?”
吴芷静唇角一动,放开握于青儿的手摇头低声说道:“没事。”
青儿点点头后再次朝冰棺处望去,不愿错过一丝一毫,吴芷静也抬眸朝冰棺处望了过去。
腾仙鹤听完水无痕的话后点了点头,问道:“小子,你听说过西海神牌没有?”
水无痕回道:“听过,也去寻找过,但是,却没有找到。”西海神牌便是蝴蝶佛牌,现在,蝴蝶佛牌在静儿的手中,如此宝物一经现世,自然会掀起滔天巨浪,如此,静儿就会处于风雨交加之中,为了避免静儿不受到伤害,他自然不能说他曾经找到过神牌。
他的思虑与保护自然不在吴芷静的思考之列,此刻,在她听来,只觉水无痕是满口谎言,他明明就找到了佛牌却说没有,他当真是狡猾若狐。吴芷静转眸,将视线放至了身旁的一片花丛之中,看着蜜蜂在花间徜徉飞舞,驻足呷蜜。
腾仙鹤撇了撇嘴,说道:“本来呢,你如果可以找到西海神牌的话,就可以不用来找老夫了,因为那神牌一经染上三月初三三时三刻的阴血,在集结天山灵气之后便可让她转醒,可是现在……”
水无痕在听见蝴蝶佛牌的用法后,眸中露出了惊诧之色,原来,蝴蝶佛牌是这般使用的。然,水无痕眸中的惊诧并未落入吴芷静的眸中,因为此刻,她根本没有看向水无痕。吴芷静虽然没有看向水无痕,但是却因着腾仙鹤的一席话而睫毛微颤,她的血染红了蝴蝶佛牌,那她定是三月初三三时三刻所生,水无痕竟是这般神通广大,连她是什么时辰生的都知道么?
水无痕因着蝴蝶佛牌之事,暂时没有说话,承扬紧接着问道:“现在怎样啊?师父!”
腾仙鹤朝承扬皱了皱眉头后,说道:“老夫可以尝试着救这名姑娘,不过,救她需要花一些时日,且会损失老夫很多功力。”说完,挑眉看了看水无痕。
水无痕见状即刻说道:“可以用晚辈的功力。”
腾仙鹤摆摆手道:“不行的,这个不能代替的。”说完,他顿了顿,开始故弄玄虚起来。
“师父,您倒是说啊,这么走走停停的,我都快被你憋死了。”承扬急的在一旁嚎了起来。
腾仙鹤抬手便在承扬的头顶上给了他一记暴栗,说道:“你个臭小子,给为师沉稳一点,没事多学学你的师兄,少在这里给老夫丢脸。”
水无痕双手拱起毕恭毕敬道:“前辈有何话,请直说,只要是晚辈能够办得到的,一定尽力为之。”
腾仙鹤咧嘴笑道:“办得到,自然办得到。老夫为了给这棺中的丫头治病,恐怕要消耗大半生的功力,如果,你肯在老夫面前自费武功的话,老夫就帮你医治这位姑娘。”
不等水无痕开口说话,承扬激动地叫了起来:“师父,你开什么玩笑?你不知道学武之人,武功比生命都重要么?你这摆明了就是针对我家主上。”
南宫澈终于也忍不住地唤道:“师父,您怎么可以这样?”
腾仙鹤一脸愤怒,指着承扬说道:“你要师父,还是要主上,自己选!”说罢又对南宫澈说道:“你要这个臭小子,还是自己的娘子,思考清楚。”
“你……”承扬的肺似乎都被腾仙鹤给气炸了,他今生是造的什么孽,怎么拜了个这么奇怪的师父,他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同情心?
南宫澈闻言看了一眼吴芷静后便缄默不语了。
“承扬,莫要对前辈太过无礼。”水无痕沉沉的声音响起,话中似有一丝疼痛,十二年前,当他被父皇流放至北疆时,他真是一无所有,那时的他四处被人追杀,他知道,那些是皇后派来的人,皇后为人狡诈阴险,她的皇子水无澜年龄太幼,又不是太子,所以,在父皇百年之后,水无澜想要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恐是有些难,为了替他儿子铺路,她便对他落井下石,因为父皇自从发生巫蛊之乱后便不再理会于他了。
十岁的他,弱不禁风,那时的他只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如此,才能保护身边的人,后来,他跟着九域圣尊学习武功,从那以后,他慢慢变得强大起来,武功对他来说,是他的骄傲,亦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而今,让他舍了武功去救君儿,虽说,心里会苦不堪言,但是,他却仍旧义无反顾。君儿所受的伤害,乃是他一手造成,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应当偿还,用他的武功,换君儿的命,值得!
“我自废武功便是,请前辈一定拯救她!”万丈豪言脱口而出,震撼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吴芷静终于转眸再次看向那抹纯白的身影,巫蛊之乱后,他被亲人抛弃,被人四处追杀,当他拥有绝世武功之后,那定是他一身的骄傲,而今,让他舍了这骄傲,这对孤傲的水无痕来说,当若凌迟一般痛苦吧!
当吴芷静看见水无痕慢慢扬起,置于头顶上方的大掌时,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转瞬又被她压了回去,她为什么要为他感叹?为了救他心爱的女子,他不要自己的武功,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此时的一切足以见证之前的她有多么的愚昧多么的无知。
这样的他,一点都不值得她同情。
吴芷静射出去的视线忽然之间变成了一束利光,直刺水无痕的眼底。
缓缓抬起的手忽然间僵在了半空中,他凝视着青衫女子,心内若滚石跌宕,她为何用这种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他不记得何时得罪过吴天麟的娘子了。
直到这时,水无痕方才忆起,吴天麟不是喜欢静儿么?何以娶了他人?
“小子,你是畏惧了么?”不待水无痕有深一层次的思索,腾仙鹤的话慢慢传入他耳。
他扬首,朝腾仙鹤微微一笑,随后对准头顶上的百会穴重重地拍打了下去。
腾仙鹤眼见着水无痕亲手毁去自己的武功,心下感慨万千,这小子真是太过厉害了,温柔的澈儿与他相比,实在是竞争不过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去,水无痕拍于头顶上方的手逐渐加大了力度,头顶上方有袅袅白烟缓缓上移。
腾仙鹤微眯了一下眼睛,忽然之间点地朝空中掠去,直接拍散了水无痕置于头顶上方的手。
“够了!”腾仙鹤厉声喝道。
水无痕因着腾仙鹤忽如其来的掌力踉跄而倒。眼疾手快的承扬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水无痕,眸中尽是担忧:“主上,怎么样了?”
“没什么,我很好。”水无痕出口的话中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虽然,腾仙鹤即时制止住了他,但是,他的功力还是损失了一半。一半的功力,对他来说,足够折损他的骄傲了,那仅剩的、残留无几的骄傲。失去了吴芷静以后,与他陪伴的只有这一身武艺了,而今,他终于什么都不剩了。孑然一身,遗世孤立。
曾经傲然若青松翠柏的他,终于精疲力竭,沉沉闭上了双眼,脑中一黑,晕厥了过去。
“主上……”
承扬的疾呼声,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沉入了黑暗之中,未来的路或许很痛苦也很艰辛,但是,至少君儿有救了,只要能救她,他的良心便会好过许多。
承扬抱走了水无痕,紫色的身影消失于熙攘如织的人群之中。吴芷静缓缓追随着那抹身影,心跳不可遏制地开始加速,奈她如何平缓都制止不住。
腾仙鹤吩咐药材将冰棺移至他的院中,随后摆了摆衣袖说道:“你们都散了吧。”
“是,庄主。”众人得令后一一舒散了。
吵闹的前院儿,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异常。
腾仙鹤见众人散去,也准备提步回房,却被南宫澈挡住了去路。
“师父,谢谢你,但是,我却收受不起。”清澈如泉水的声音渐渐响起,带着感恩,带着难以负担的沉重。
腾仙鹤眉毛一挑,装傻道:“澈儿,你在说什么,为师听不懂。”
南宫澈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竟是让人觉得无比的心酸:“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强的,澈儿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澈儿知道静儿的心里,您这样做,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她的心定是十分痛苦的。”
腾仙鹤拂了拂袖子,胡子一撅,眉头一皱,愠怒道:“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收了你们这两个劣徒,哼!”说罢,转身带着怒意离去了。
南宫澈盯着腾仙鹤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师父定是瞧出吴芷静喜欢水无痕来了,而他对静儿的情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师父这样做无疑是让吴芷静彻底死心,好让吴芷静能够有多余的心来容纳于他。
可是,感情的事又如何能说得清楚,他不想逼迫静儿,她喜欢谁对他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对他来讲,最重要的是她究竟快不快乐,而今,因着师父的缘故,静儿定是伤心了,坚强如她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但是,他知道,她终究是被伤害了。
南宫澈转身,翩然朝吴芷静走去。
吴芷静因着水无痕为救月思君自废武功一事,耿耿于怀,胸中一直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都理不顺,待众人消散后,忍了良久的她终于喉头一甜,朝外闷出一大口血来。
“晴儿!”南宫澈甫一转身便见吴芷静朝外吐了一口血。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吐血了,今日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身体恐是有些遭不住了。
南宫澈箭步如飞,掠至吴芷静跟前,从青儿手中接过晕厥的吴芷静,横抱起她迅速朝他的小院儿飞身而去。
水无痕被承扬抱进了他的小院儿,他的院落与南宫澈的院落靠在一起,仅有一墙之隔。
这一日,两边的人似乎都忙晕了,承扬忙着为水无痕包扎度真气,南宫澈忙着为吴芷静舒缓心中的毒气。
水无痕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下半夜时便转醒过来了。
当他看见守在身旁的承扬时,朝他说道:“承扬,本王没事了,你且下去休息吧,仔细累着。”
承扬摇头拒绝道:“属下怎么能下去休息,要是主上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先不说燕扬与睿扬会不会剥了属下的皮,属下自己都会先杀死自己的。属下真是无能,连这点忙都帮不到。”
“他是你的师父,亲若父母,他的话,你自然不能忤逆。”
承扬眉头一皱:“哈,属下看啊,这辈子怕真是拜错门下了,属下怎么有这么一个师父?如若师父他中途不出手,主上你这一身武艺怕是有去无回了,现在,你的内力损失过半,怕要半年才能恢复了。”
水无痕按住承扬的手说道:“你师父恐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你莫要再生气了。”说道这里时,水无痕顿了顿,随后接着说道:“对了,承扬,今后你莫要再说君儿是本王心上人的事了,倘若他日君儿醒来,定然会误会的。”
承扬眉毛一竖,不可置信地说道:“主上,月姑娘哪里不对您的眼了?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最关键的是,在北疆的岁月中,她处处为您着想,照顾着孤苦无依的您,莫非您忘了她的恩情了么?”
水无痕刚到北疆时,北疆部族的族人听说他是流放而来时,都喜欢在他面前撂脸子,月思君因着是部族头人女儿的缘故,人们多少还会给她一些面子,自从她结识了水无痕后,部族的人们对水无痕也不再那般苛刻了。
水无痕低垂眼眸,沉声说道:“之所以没有忘记她的恩情,本王才会如此拼命救她。但是,恩情不是爱情,本王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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