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相同又不同的两姐妹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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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南欧城市的某地,这座城市的名字我还是不说出来的好,我从小胡同里一拐出来,一栋早期风格的气势雄伟的建筑物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两个巨大的塔楼耸立其上,它们的式样完全相同,在夕阳照耀下一个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的影子。这不是一座教堂,恐怕也不会是在早已被人遗忘的年代里建造的一座宫殿吧;我感到这像一座修道院,可是从它所占有的宽阔场地却又像一座世俗建筑物,反正辨别不清到底是什么。于是,我彬彬有礼地摘下帽子,冒昧地向一个正在一家小咖啡馆的平台上喝一杯淡黄色酒的面色红润的市民打听这座如此巍峨地耸立于低矮房舍之上的建筑物的名称。这位从容饮酒者惊奇地抬起头,随后便慢慢地、美滋滋地露出微笑,回答我说:“我不能给您作出确切回答。城市地图上标的可能不一样,但我们还一直沿袭旧时的的说法:姐妹楼,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塔楼相互酷似吧,但是也许,因为”他顿住并小心地敛住笑容,仿佛想先证实一下我的好奇心是否已被煽动0起来。他这样欲言又止,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就这样,我们交谈了起来。我乐意听从他的要求,试着喝一杯这种带涩味的金灿灿的酒。在我们面前,塔楼的尖顶在慢慢明亮起来的月光照耀下梦幻般地发着亮光。我觉得这酒的味道醇和,在那个温和的晚上,那则既相同又不同的两姐妹的小小传奇也显得别有风味,这则传奇是他讲给我听的,在这里我尽可能忠实地将它复述出来,即便我不敢对它的历史真实性作出担保。
特奥多西岛国王招募的军队被迫在阿克维塔尼亚地区当时的首府建立冬营地美美地休整一段时间之后,劳顿不堪的军马皮毛又光溜起来,而士兵们则感到无聊了。这时,名叫黑里伦特的骑兵队长,一个伦巴德族人,他竟爱上了一个在那座城市的市郊偏僻小巷兜售香料和蜂蜜甜面包的漂亮女商贩。他如痴如醉地陷入热恋之中,为了赶快把她搂在怀里,他竟不顾她出身低微,急急忙忙和她结了婚,和她一道搬进集市广场上的一所宅邸里去居住。他们在那里隐居了好几个星期,相互如胶似漆,忘记了旁人。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国王和战争。但就在他们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之中、情意绵绵欢度良宵的当儿,时光却没有打瞌睡。蓦地从南方吹来和风,这股暖流扫过之处,江河解冻,草地上轻凤徐徐,藏红花和紫罗兰便绽开斑斓的蓓蕾。一夜之间树木泛出嫩绿,冻僵的树枝湿乎乎的骨节上吐出新芽,春天从雾气腾腾的大地上浮现,和它一道,战争烽烟也袅袅升起。一天早晨,门铃声专横和急促地响起,把恋人们从晨梦中惊醒:国王的一个使者命令他的队长整装待发。营地里鼓声喧天,风吹得军旗哗啦啦响,不一会儿集市广场上便响起一片上了鞍子的马匹发出的卡嗒卡嗒声。于是,黑里伦特迅速挣脱他那冬季妻子柔软的胳臂的搂抱,因为不管他的爱情多么炽热,他心中男儿要上战场博取功名的烈焰烧得更旺。他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对她想陪伴他出征的愿望置之不理,他将妻子抛弃在空荡荡的房屋里,和大队人马一道奔赴毛里塔尼亚而去。他连打七个胜仗,制伏了敌人,彻底扫荡了萨拉逊人的老窝,摧毁了他们的城市。大军所向披靡,一路抢掠直达海岸,他不得不在那里雇海员、租战船,以便将战利品运送回家,他的战利品多得堆积如山。从没见过如此迅速地取得胜利,从没见过如此闪电般地完成远征。难怪国王为感谢这位勇敢的斗士,竟将被征服国的北方和南方赐给他做采邑,国王只征收低微的息金。这样,迄今一直戎马倥偬的黑里伦特本来完全可以安享清福,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然而,这迅速获得的收益没有缓解反倒更刺激了他的功名心。他利令智昏竟不甘心称臣,不愿意向自己的主子承担纳贡的义务。从此,他觉得只有戴上王冠才和他妻子光洁的额头相称。于是,他暗中在自己的军队里煽动反国王的情绪并策划起事。然而事情过早败露,谋反没有成功。仗还没打响便被击溃,遭到教会的放逐,为自己的骑兵们所背弃,黑里伦特不得不逃进山里,当地农民为了得到高额赏金,用木棒将这个遭唾弃的人在睡梦中打死。
就在国王的密探在那座谷仓的草堆里找到这个叛逆者血淋淋的尸体,撕扯下他身上的饰物和衣服,接着将那赤裸的身体扔进兽尸坑的时候,对他的毁灭毫不知情的妻子,在府邸的锦缎床上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女孩;在市里众多新生婴儿中她们俩由主教亲手施洗礼命名为海伦和索菲娅。钟楼里的钟还在轰鸣、银白色高脚酒杯还在宴席上叮-作响,黑里伦特叛乱和死于非命的消息便猝然而至,随后又迅速传来第二个消息:国王按惯例将叛逆者的房屋和财产收归己有。就这样,漂亮的女商贩刚刚坐满月子便不得不在短期辉煌之后又身穿旧薄羊毛衣回到城市底层有腐烂气味的小巷里,所不同的仅仅是,如今她还把两个幼小的孩子和万般失望与苦涩一起带到她的悲惨生活中来了。她又从早到晚坐在她铺子里的矮木凳上,向街坊邻里兜售香料和加蜂蜜的甜食,在将可怜巴巴挣得的几个铜板揣进怀里的同时,还常常不得不听些讥诮挖苦的话。忧伤迅速熄灭了她眼中那明亮的光芒,她的头发早早变成了灰白色。然而,这一对可爱的孪生姐妹的聪明活泼和特殊的妩媚,不久便补偿了她的贫困与厄运。她们俩继承了母亲的绝色美貌,在身材和言谈优雅方面是那样相互酷似,以致人们竟误以为,这是一个可爱的形象当作活镜子照出了另一个可爱的形象。不但外人,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辨别不清这两个年龄相同,身材相同的女儿,分不清海伦和索菲娅,她们简直是毫无二致。于是,她让索菲娅在臂上扎一条廉价的亚麻布带子,以便让人一见这个标记便可将她和妹妹区别开。但是如果她只听她们的声音,或者只看她们的脸。那么,她便总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用哪一个名字来称呼这两个长相酷肖的孩子。
但不幸的是,这一对孪生姐妹既继承了母亲的花容月貌,也继承了父亲那种极大的虚荣心和权势欲,她们中的每一个都力求在各方面超过对方,进而还要超过所有的同龄人。在她们的童年,一般孩子在那个年龄都无所用心、毫无邪念地戏耍,这两人就已经事事处处勾心斗角、互不相让。倘若一个陌生人喜欢其中一个孩子妩媚可爱,给她的手指戴上一枚漂亮的小戒指,却没将同样的礼物赠给另一个。那么,母亲就会看到受轻慢的女儿伸直身子平躺在地板上,牙齿咬住僵硬的拳头,鞋跟狂怒地猛烈敲击地板。一个受到一声称赞,得到一个爱抚,做成了一件事,另一个就受不了。虽然她们互相酷似得让左邻右舍戏称她们是小镜子,可是她们各不相让,整日价胸中燃烧着熊熊的妒火。母亲徒劳地试图遏制这种不顾手足情谊的极端的虚荣心,徒劳地试图松弛她们你争我夺的这根绷得太紧的弦;后来她不得不承认,这里有一笔招灾惹祸的遗产正在孩子们尚不成熟的形态中继续滋长,满腔忧愁中她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恰恰多亏了这种持续不断的你争我斗,姑娘们不久便成为她们这个年龄段里最机智敏捷、最精明能干的人。因为不管一个学习什么,另一个马上跟着学,急不可耐地要胜过她。由于她俩心灵手巧,很快就学会了各种有用和有吸引力的女性技能,诸如:织亚麻布,给织物染色,镶嵌首饰,吹笛子,优雅地跳舞,写作优美的诗歌,随后又悦耳动听地和着琉特琴吟唱。最后,超出宫廷贵妇们的一般特性之外,她们甚至还学拉丁语,几何学以及更高深的哲学科学。这些学科都由一位年老的教会执事亲切友好地教给她们。不久,人们在阿克维塔尼亚就再也找不到在体态风流、举止优雅和思维敏捷上可以和女商贩这两个女儿媲美的姑娘了。不过,大概也没有谁能说得出,这两个酷肖者中的哪一个,海伦还是素菲娅,达到了尽善尽美的高度,因为无论在身材还是在思维活跃和谈吐上没有谁能将她们俩区别开来。
但是随着对文艺的爱好,随着对所有这些敏感、温柔的事物的了解——它们给灵魂和肉体以随时渴望摆脱禁锢进入情感的无穷尽境界的激情,这两个姑娘不久便在内心对她们母亲的低贱身分产生了强烈不满。每逢她们参加学院的学术讨论会,和博士们热烈讨论过各种论点后回到家里,抑或每逢她们耳畔还回响着乐曲声,从舞蹈者的圈子返回这烟雾弥漫的胡同,看到她们的母亲蓬乱着头发坐在她的香料后面,为了几块姜汁糕点或几个发霉的铜板高声叫卖直到天黑,每逢这种时候,她们总是怒气冲冲地为她们久久难以摆脱的贫困感到羞愧,而她们床铺上那个破旧草垫则锋利地摩擦着她们那在内部炽热燃烧着的、还一直保持着处女贞洁的肉体。夜晚,她们久久不能入睡,诅咒她们的命运。她们有能力在优雅和才智上胜过贵妇人,她们有资格身穿柔软的、起伏波动的衣裳、浑身珠光宝气地闲适漫步,可是她们却被活活埋葬在这个散发霉味的腐烂洞穴里,命中注定至多给箍桶匠或者刀剑制造匠当家庭主妇。她们,她们可是大元帅的女儿,本身就因血统和盛气凌人的气势而具有王家风度。她们渴望金碧辉煌的居室和成群的仆役随从,渴望财富和权势,每逢偶遇一位贵妇身穿毛皮镶边的裘皮大衣从身旁经过,放鹰猎手和卫兵们簇拥在轿子四周,她们的脸总是因愤怒而变得像她们嘴里的牙齿那样煞白。于是,叛逆父亲的狂暴和虚荣便在她们的血液里沸腾起来。父亲同样也不愿满足于小康生活和低人一等的地位嘛。白天黑夜她们不想别的,只想着她们能以何种方式摆脱这种有失体面的生活。
这样,就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一天早晨,索菲娅醒来时发现她旁边的床上是空的:海伦,她的镜中形象,她的愿望的对手,偷偷出走,一夜未归。受惊吓的母亲忧心忡忡,生怕她是被一个贵族子弟劫走了。因为那些少年中的许多个曾被姑娘们那束双重的光芒所射中,头晕目眩神魂颠倒。她慌慌张张、衣衫不整地奔到以国王名义管理城市的行政长官面前,恳求他逮住那个坏蛋,他答应了。然而,令母亲羞愧难言的是,第二天谣言就传开了,这谣言有鼻子有限,说是海伦,这个几乎还没到结婚年龄的女孩完全是自觉自愿地和一个贵族少年私奔了。过少年为了她把他父亲的银箱和柜子全都强行撬开。一个星期以后,在这第一个信息之后飞快传来了更糟糕的信息。旅行者们纷纷讲述,这个年轻的荡妇在那座城市里和她的情人过着多么阔绰、奢侈的生活,身边簇拥着仆役、鹰隼和南欧的动物,身上穿着毛皮衣服和闪闪发光的锦缎,惹得当地所有的体面女人十分恼火。这个坏消息在众人喋喋不休的嘴里还没嚼够,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又接踵而至:海伦厌倦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子弟,刚花光他口袋里的钱,便去了老耄的司库大人府上,出卖自己年轻的肉体以换取新的奢侈,并且正在无情地掠夺那个迄今一直一毛不拔的人。过了不多几个星期,在她拔光了金羽毛,将那光秃秃的老头像一只拔光了毛的公鸡那样撇下之后,她换了一个新的情人。最近为了一个更富有的人,又将这个情人抛弃。不久,真相大白于天下:原来海伦在附近这一带出卖自己年轻的肉体,其勤勉的程度决不亚于她母亲在家里兜售香料和蜂蜜甜面包。不幸的寡妇徒劳地派遣一个又一个使者去见这个不可救药的堕落女儿,劝说她不要如此邪恶地贬抑她父亲的在天之灵:这简直是极大地伤害了母亲的感情,让母亲蒙受莫大的耻辱。有一天,一支富丽堂皇的仪仗队伍从城门沿着大街走过来。前列的步行者身穿大红长袍,随后是骑马者,俨然是一位王公的入城式。而在他们之间,为波斯狗和奇异的猴类簇拥着的则是海伦,早熟的妓女,美丽得就像与她同名的始母,就像那位把富人们搅乱的海伦,这海伦被打扮得像示巴女王进入耶路撒冷时的那副模样。人们惊奇得目瞪口呆:工匠们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文书们撂下笔,看热闹的人群围住这个行列,直至最后这群沸沸扬扬行进着的骑马人和仆役终于在集市广场上整好队伍,准备隆重迎接贵宾。车帷终于拉开,这位带孩子气的荡妇昂首阔步从宅邸的大门走进去,这正是从前属于她父亲所有的那座宅邸,一位挥金如土的情人如今为了三个热烈的良宵,已将它从国王手中给她买了回来。就像走进一块农奴制的公爵领地那样,她走进摆着那张豪华大床的房间,她母亲就是在这张床上光荣地生下了她。那些久已弃置不用的房间里很快便摆满了源于异教的珍贵塑像。凉爽的大理石栏杆沿着木头楼梯向上伸展并扩散开来形成人工的瓷砖和马赛克镶嵌的图案,布满画像和故事情节的手工编织的地毯不断增多,一片带色的常春藤,懒洋洋地攀附在墙上,金餐具的叮-声和盛大宴席上始终准备着的音乐声响成一片。对种种技能十分熟练、带有青春的魅力和心灵诱惑力的海伦,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变成熟谙种种卖弄风骚和狎昵本领的能手,成为所有妓女中之最富有者。从邻近各城市,甚至从外国,富翁们都蜂拥而来。基督徒,多神教徒和异教徒,至少要来享受一下她的宠爱。由于她对权势的欲望实在太大,丝毫不比她父亲的功名心逊色,所以她严格控制住这些恋人,竭力抑制男人的激情,直至他们的财产被压榨殆尽。连国王的亲生儿子在享受一个礼拜的欢乐,带着醉意而又十分清醒地离开海伦的怀抱和房屋时,也不得不向当铺老板和贷款者支付痛苦的赎金。
这样的胆大妄为,理所当然激起市里的体面女人,尤其是年岁较大的女人们的公愤。在教堂里,神甫们痛斥这过早的道德败坏。在集市广场上,女人们愤怒地握紧拳头,夜晚不止一次有石块哐啷啷砸在窗户和大门上。但是不管那些品行端正的女人们,所有那些被遗弃的妻子们、孤独的寡妇们怎样发怒,不管那些年长的、精通本行的娼妓们怎样因这匹既放纵又厚颜无耻的小驹儿闯进自己寻欢作乐的草地而牢骚满腹,高声叫骂,所有这些女人中没有一个心中的愤懑有她姐姐索菲娅这么强烈。撕伤她的灵魂的,不是那个人沉湎于如此邪恶的生活,而是一股悔意——她懊悔自己当初错过机会,没接受那个贵族子弟提出的这同一个提议。如今她暗中热切渴望的,是控制人的力量和阔绰奢侈的生活,如今这一切全归那个人所有了:可是她呢。每天夜里狂风还一直在往她这间挡不住风的冷房间里灌,风声和爱吵闹的母亲的号叫声此伏彼起。虽然妹妹怀着炫耀财富的心理不断派人给她送来昂贵的衣服,然而索菲娅却很自尊,她拒绝接受施舍。不,现在湮没无闻地去步更为大胆的妹妹的后尘,从此和她像当初扭打着争夺姜汁甜饼那样争夺情人,这满足不了她的虚荣心。她的胜利,她这样觉得,她的胜利必须更彻底。就在索菲娅日夜思考以何种方式在享受荣誉和受人赞叹上超过那个人的当儿,她从日益难以控制的蜂拥而至的男人们身上觉察到,那份留给她的微薄财产——她的童贞和处女的贞操,是一种精美诱饵,同时也是一件可以让一个聪明女人获取高额利润的抵押品。她当即决定,恰恰要将这被她妹妹过早浪费掉的东西变成一份珍贵的财产,她要像那个妹妹展示年轻的肉体那样展示自己的德行。如果说那个人因其奢华和傲慢而备受赞美,那么她则想通过自己的困苦和谦卑来做到这一点。诟骂的嘴巴还没有歇息下来。一天早晨,惊愕的城市里便滋生和弥漫开新的好奇心:索菲娅,荡妇海伦的孪生姐姐,因羞惭并且似乎也是为了替她妹妹那不体面的生活赎罪而看破红尘,已经加入一个虔诚的教团当了见习修女,那个教团不知疲倦、专心致志地献身于对病院里残疾病人的护理和照料。于是,迟到的情人们愤怒地乱抓自己的头发,这颗未被触摸过的珠宝弄不到手了。而虔诚的人们则乐得利用这个罕见的机会将这个美丽的敬神的形象与那个放荡淫乱的女人加以对照,起劲地将这个消息向四面八方散布,致使阿克维塔尼亚任何一个处女也不像索菲娅这样有口皆碑,都说索菲娅是个具有牺牲精神的姑娘,日夜护理危重病人,连看护麻风病人也毫不畏惧。每逢她头戴白修女帽低垂着头从街上走过,女人们都向她行屈膝礼,主教多次在讲话中称她是女性美德的杰出榜样,孩子们抬起头来像看天上的星星那样看她。一下子——人们当然会以为,这很令海伦气恼——这地区人们的全部注意力不再朝向海伦,而是完全集中在这只白色替罪羊身上了,为了逃离罪孽,她已经盘旋向上飞进谦卑之天国。
一个奇异的狄俄斯库里式的双子星座在此后的几个月里闪耀在这个惊愕的地区上空,令罪人们和虔诚的人们同样感到了喜悦。因为如果说那些人离不开海伦的过分丰富的肉欲的话,那么这些人却能够用索菲娅的这个闪烁着美好品德光芒的形象去振奋自己的灵魂。多亏这样的双重性,阿克维塔尼亚这座城市里,尘世上神的王国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似乎干净和明显地与那个敌手的王国分开了。谁爱纯洁,守护女神便会守护在谁的身边,而谁耽于肉欲,这个不体面的妹妹怀抱里的尘世享受便会向谁招手。但是在每一颗尘世的心灵里,在善与恶之间,在灵与肉之间,都有奇怪的走私者的道路来来去去,没过多久,事实便表明,恰恰是这种始料未及的双重性威胁着心灵的宁静。因为这一对孪生姐妹尽管生活作风完全不同,外表却依然难以分辨:一样的身材,一样的眼睛颜色,一样的微笑和一样的妩媚。所以很自然地,城里的男人们产生出一种强烈的迷惘情绪。倘若一个小伙子在海伦的怀抱里度过了一个充满激情的夜晚,次日早晨急匆匆像是要洗掉压在自己心头的罪恶感似地走进外面的晨光里,那么他就会惊奇地、像见了鬼魂一样毛骨悚然地揉眼睛。因为眼前这个身穿女护理员简朴灰衣的漂亮修女,正在那里用轮椅推着一个气喘的老人在医院的花园里行走,并且毫无厌恶之意地用一个既温和又轻柔的手势给他从没牙的嘴上擦去口涎。他觉得这个漂亮修女丝毫不差就是那个女人,他刚才离开她时她还赤裸裸、热烘烘地躺在淫荡的床上呢。他仔细凝视:没错,同样的嘴唇,同样的既柔和又温存的举止,当然现在不是为尘世的爱,而是为一种更崇高的对人类爱的效劳。他仔细凝视,眼睛酸痛了,它们想渐渐穿透那件灰色的毫无装饰的衣裳,淫妇的那个熟悉的肉体似乎正透过衣裳向他闪着光亮。同样的感官上的无聊游戏又愚弄了刚才曾敬畏地亲眼看见这位女护理员虔诚护理病人的那些人。他们刚沿街角转过弯,便看见那刚才还还十分端庄的索菲娅奇异地变了模样,裸露着胸脯、浓妆艳服,在好色之徒和仆役们的簇拥下,正急急忙忙去参加一个宴会。“这是海伦,不是索菲娅。”他们大约这样暗自思忖。然而,从现在起他们在想到这个虔诚女子时便总要联想到她的裸体,并且做着祷告的时候脑子里就会生出邪念。心神就这样隐隐约约地从一个女人摇晃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头脑变得如此混乱,致使知觉往往走在与愿望相反的道路上。小伙子们在妓女身边梦想着那个不可触摸的女人的肉体;另一方面却又用那样猥亵的渴慕的目光观看那个虔诚的女护士。因为造物主不知怎的把男人的知觉造颠倒了,男人们总是希望从女人身上得到她们所给予的相反的东西:一个女人若轻易便献出自己的肉体,那么他们是不会对这礼物有丝毫感激的,他们装作仿佛只能真诚爱恋贞洁的女人。但是如果一个女人维护自己的贞洁,那么他们又会分外受到刺激,急不可耐地要去夺取被她小心看守着的贞洁。所以哪种要求会解决得了男人的这种矛盾,它要在灵与肉之间保持永远的对立:但是一个爱开玩笑的魔鬼在这里打了双倍的结,因为荡妇和贞女,海伦和索菲娅,从外表上看有着完全一样的肉体,人们简直无法把一个与另一个区别开,再也没有人说得清楚,他究竟渴慕哪一个。于是乎,医院前面的游手好闲者一下子比小酒馆里的还多,纵欲者们则用金钱诱使荡妇做ài时披上那件灰色的护士服并完美无缺地假戏真做,让他们觉得,仿佛他们享受了那个童贞女,仿佛他们享受了索菲娅似的。整座城市,甚至整个地区都渐渐被卷进这场极富刺激性的混淆游戏之中。主教的训海,市行政长官的警告,都再也控制不住这桩天天重新出现的恼人的事。
但是,这两个虚荣心极重的人不顾念手足亲情,不满足于一个是全市最富有人,另一个是全市最纯洁的人。两个人备受赞叹、备受尊敬,却互相勾心斗角,琢磨着用什么法子可以踹对方一脚。索菲娅每逢听说那一个怎样以邪恶的逢场作戏亵渎她的具有牺牲精神的品行,总是气愤得咬牙切齿。海伦每逢听到仆人们向她禀报陌生的朝圣者如何满怀敬畏地向她的姐姐鞠躬,女人们如何亲吻她的鞋所触过的尘土,总要恶狠狠向她的仆役们发泄怒火。但是这两个狂热的人越是互怀恶意,越是互相怨恨,便越是一个对另一个装出同情的样子。海伦在吃饭时用激动的口吻痛惜姐姐护理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老者是虚掷年华、浪费青春。索菲娅则每天在晚祷结束时特意为可怜的犯了罪孽的女人背诵一段经文,这些罪人为了转瞬即逝的享受,愚不可及地失去了可以使自己把一生奉献给虔诚的,大有裨益的事业的这种更崇高的满足感。但是当她们俩发现她们既不能通过信使也不能通过搬弄是非的人把对方从既定的道路上引开,她们便渐渐相互接近起来,犹如两个摔交手,他们一边做出毫无图谋的样子,一边却已经在用眼光和手准备作出一个可以将对手摔倒在地的动作来。她们开始日益频繁地互相走访,并做出相互深切关怀的样子,其实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坑害对方。
因高傲而显出谦卑模样的索菲娅如今又一次在作罢晚祷之后来到她妹妹这里,以便再次警告她不要沉湎于这种令人不快的生活方式之中。她再次拐弯抹角地指责已经听得不耐烦的妹妹,说她的行为何等不合情理,居然将自己的服从天命的肉体贬低为一堆纷乱的罪孽。海伦正在让女仆用软膏涂抹自己那个服从天命的肉体,以便使它精力充沛地去从事她那个邪恶的行当。她一边半愤怒半耍笑地倾听,一边暗自盘算,她是讲几句读神的玩笑话气得这个无聊的说教者发狂呢,还是干脆喊儿个男孩到房间里来搅乱她的心神。这时,一个古怪的念头仿佛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从她太阳穴边擦过,她想出了一个相当卑劣的主意,这主意狡黠而具有威胁性,致使她忍俊不禁地在心里笑了起来。这个刚才还厚着脸皮的女人突然一反常态,把女仆和浴室侍者轰出房间,刚和姐姐单独待在一起,便立刻用一张侮罪的面具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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