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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昶出了皇宫便坐上了往秦王府的马车,马车之内铺着上好的熊皮毯子,车身四周都是绫罗绸缎做成的软垫,车中尚且安置着一张小几,上面摆放着掐丝珐琅的小香鼎、正染烧着上好的贡品西莲香,李云昶闻着这香气瞧着这满车的富贵物件,不由讥讽地勾了勾唇。
身为皇家子,挣的拼的可不就是这滔天的富贵和权势嘛,那皇位触手便似能够碰到,坐上龙椅便能一跃成为天子,便可为所欲为,掌控生杀予夺大权。
生是皇家子,长是好男儿,岂能无志,又怎有不争不抢的道理?
更何况有时候也不是你说不争说不抢便可以的,生在皇家不由己啊。
三皇兄争位何尝不是被逼所致,父皇的疼爱对他来说便是一把直逼心窝的利刃,不争不抢便是死路一条,又岂容他退缩?
只他看来,三皇兄实非帝王之选,父皇却一心欲培养其为储君,这才使得他和二皇兄越发有恃无恐,争权夺利,拉党营私。
经这几年三皇兄办事多暴其短,这其中一来是有心人给他下绊子、误导所致,再来也是父皇从小的偏疼使得三皇兄本就骄纵易欺,他连连办差失利,这才将心思又动歪了,如今行事也是越来越偏激。
只怕经由马场平王坠马和将才的朝阳楼坠楼两件事,父皇心中也该有最后的决断了,只父皇一世英名,先捧三皇兄,如今却又放弃了他,不知二皇兄和三皇兄心中当做何种滋味。也不知是该叫他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是该道一句帝王之家无家事了……
想着这些李云昶便又忆及方才在朝阳楼下发生的事,忆及了慧安只身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那漫天的火光,那扑来的猛兽,和她纤弱却无畏的身影。
脑中回想着那一幕,李云昶只觉冰冷的心在渐渐复苏、加快、蕴热,他紧紧抿起的唇角便也禁不住弯了个柔和的弧度,猛的踢了脚挡板,马车这便听了下来。侍卫李明已快步闪到了车旁,只听车中李云昶沉声道。
“改道,去凤阳侯府。”
李明闻言一愣,瞧了瞧天色不由出声道:“王爷,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王爷有意去谢沈小姐,不若明日天亮再……”
“改道。”
他的话尚未说完却已被李云昶打断,李明再不敢言,忙应了一声,吩咐马车改而向东快驰而去。
临近凤阳侯府,李云昶已叫了停,他推开车窗瞧了眼沉睡在夜色下的凤阳侯府,见府中红灯高挂静谧无声,想到慧安便在那数一栋墙后,不由勾了勾唇角,瞧向李明,道:“可知沈小姐住在府中那边?”
李明本还想着是不是请示了王爷前往扣门,听闻李云昶的话一愣之下,真真弄不明白王爷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竟要做回那梁上君子?
只王爷也太高看他了,这事他怎能知晓?只他也不敢直接回自己不知道啊,何况他是主子近卫,主子要他的命他也是毫不眨眼的,现在主子莫说是要做梁上君子了,便是要做回那采花贼,他也是要做那从犯的。
李明想着便吞了吞口水,这才回道:“一般府邸嫡长女的闺房都设在内宅的东面,不若王爷稍等,容属下去瞧瞧绣楼所在,便能窥探一二。”
大辉各府的绣楼都建的大同小异,大辉有一种草名曰“灵心草”,各府绣楼四角必会以灵心草为脊饰,寓意心灵手巧。一般女子的绣楼多建在闺房后面,而一般府邸为了显示嫡长女的尊贵,多将嫡长女的绣楼加高一层,故而李明才会有此一说。
李云昶闻言一愣,接着倒是自嘲了笑了笑,却道:“不必了,将马车停到府墙东面去便可。”
李明听后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待马车驶近凤阳侯府东面府墙,李云昶却未在发话,只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到此来自己也不知是为何故,只是方才心寒之下想到慧安,接着便迫切地想要离她近点,似乎这样便能叫他好受一些,便能压下心头的那股骚动难耐。只他如今呆在这里那种感觉却非但未有消减,却更加熊熊烧了起来。
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下躁动的心,脑中又将和慧安不多的几次相处回放了一遍又一遍,这才自嘲一笑,放下窗帘,道:“回府吧。”
李明只觉今日的殿下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不敢多做猜测,揣度主子的心意,忙应了一声,马车便咕噜噜地滚动着又向皇城的方向而去。
李云昶回到府中直接便进了书房,书房中迎面立着数个红木书架,上面堆满了文册书稿,书架东面靠窗置着他的长案,西面却是四张太师椅,每两个之间都置着一个小茶几,此刻正有一个身穿不袍,戴着书生头巾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一手端茶一手执书瞧的津津有味。
许是听到了声响,他抬起头来,见李云昶进了屋,慌忙着方才茶盏和书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礼。
此人瞧着不过三十,正是李云昶的谋士姜琪,李云昶见他跪地忙上前扶起他,这才大步往长案后走,笑着冲他压了压手,道:“坐,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必如此,怎就是不听呢。”
姜琪闻言却正色道:“若王爷无心高位,琪自当遵命。王爷志在高位,琪亦当以身做那警钟,时时警醒王爷勿忘其志。”
李云昶闻言不由浑身一震,目光炯炯瞧了姜琪一眼,这才大刀阔斧地坐下,道:“难为你了。”
姜琪忙道不敢,接着才道:“朝阳楼的事琪已尽知,此计得成,淳王在皇上心中必一落千丈,不知宫中……”
李云昶见他站在不肯落座,这次便不再劝,却笑道:“方才在养心殿,父皇独留平王,平王出来时双目通红,脚步却显轻便。想来事情会若你我所谋,父皇已决议立平王为太子了。”
姜琪听闻李云昶的话眉梢眼角已挂上了笑意,道:“兄弟残杀,便是皇上疼爱淳王兄弟,也不免寒心。宫宴之上皇上已露出册立平王之意,又有高立本之事在后,民间淳王残害平王的留言在平王一党的煽动下越发厉害,淳王正值焦头烂额之际,有谋士进现此计,岂会不奉行的道理?此计能成早在殿下预料之中,皇上雄才伟略,一心想平定四海,又正筹划对北胡用兵,党争损及国之根本,如今东宫不立,便难安百官之心,朝野纷乱如何能一举对外,如今之势已是由不得皇上不立储君了。而今上实还年轻力壮,东宫早立亦非好事,殿下伺机而动,未必不能厚积薄发。”
李云昶闻言却是蹙紧了眉头,叹息一声,道:“五哥不比三哥,他性情沉稳,多有心计。若然册封太子,只怕如鱼得水,用不了两年便能坐稳东宫,来日我若想扳倒他,却是不易。”
姜琪不由抿唇一笑,道:“王爷所言差异,有圣上在太子愈是人心所向,对王爷却愈是好事。更何况平王多年来未敢暴其锋锐,在崔后面前历来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若然入主东宫,只怕也是要露出利爪的,倒时崔氏一脉心中作何感想却未可知。崔皇后到底不是平王生母啊,殿下不要忘了,那李婕妤可还育有一个十五皇子呢,只奶娃比之心怀沟壑的平王,哪个更好操纵可是一目了然啊。”
李云昶顿时便松开了眉头,目光晶亮地扬声一笑,起身道:“先生所言极是,倒是本王目光短浅了。”
两人又笑谈几句,姜琪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奉上,笑着道:“王爷早已到了成家之龄,此乃琪思虑多时为王爷挑选的佳配良偶,王妃人选关系重大,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李云昶闻言一愣,瞧向那纸张,果然见上面写满了闺秀名字,另还细细罗列了家世背景。李云昶瞧了瞧,却是未见慧安之名,心中不由竟涌上一股失望,半响他才抬头道:“先生怎突然提及此事?”
姜琪笑道:“先前东宫未定,淳王,平王皆已到了适婚年龄,皇上却迟迟未曾赐婚,如今形势已是不同,东宫若立,殿下的亲事自当被皇上列入日程,殿下还需早做筹谋才是。”
听闻此话,李云昶低头又瞧了瞧那张纸上列下的人名,终是忍不住抬头道:“先生看凤阳侯府的沈小姐如何?”
姜琪一愣,似没想到李云昶竟会在此时提及慧安,半响他才探究地将李云昶瞧了个仔细,道:“王爷心中已有计较又何必问琪,温柔乡英雄冢,王爷大业未成,若然沉迷儿女私情,却是叫琪痛心了。”
他言罢声音一顿,接着又道:“那凤阳侯府已经败落,沈小姐若为亲王妃必要放弃爵位,这样一个女子对王爷却是毫无助益的。只如今沈峰重归凤阳侯府,且琪听闻他对这个外甥女极为爱重,王爷现下求娶沈小姐,皇上会作何想?平王,淳王又会如何揣测王爷?王爷羽翼未满,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琪言尽于此,还请王爷三思后行。”
李云昶听了姜琪的话眼中光芒消散了不少,终是笑着点头道:“多谢先生点醒,今儿时辰已是不早,先生快请回去休息吧。”
姜琪听他这样说,松了一口气,行了退礼,这才躬身而去。倒是李云昶在他关门之际面上笑容已经消散,半响他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低声喃了一句。
“及笄……若能等我……”
那声音在他唇齿间只是一捻便已消散,却是不甚清明。
翌日李云昶自宫中探望淳王归府,却见府上一名擅阴阳之术的门客正在门口和一个穿戴极为讲究的丫鬟模样的女子在门口说话。
他这个门客在京城却是小有名气,擅测风水、姻缘,故而不时便有各府的主子们慕名来寻他。李云昶倒是也碰到过一两回,这次见此情景本未留意,见那门客背对这边没瞧见他,便也不欲打搅,只他正欲上台阶却见那丫鬟腰间的腰牌一闪,发出了一道亮光,他由不得瞧了一眼,却见上面赫然写着“关府”二字。
他的脚步当即便是一顿,这才进了府,却招手冲小厮道:“等下叫颜何三到我书房一趟。”
一刻钟后颜何三已站在了李云昶那张大黒木条案之前,李云昶示意他坐下,问道:“方才本王瞧你在门口和关府的丫鬟说话,不知是何事?”
这颜何三吃李云昶的,住李云昶的,王爷问起自是忙恭敬作答,却道:“是关府的大夫人派了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来,说是他们府上的三爷,就是关大将军欲聘凤阳侯府的沈大姑娘为妻,到时候难免要请人测算八字,故而提前来寻小的支应一声,小的已……”
他话没说完便见李云昶变了面色,吓得他一个哆嗦,不知自己哪句话招惹了王爷,一惊之下却是断了音儿。
李云昶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牵了牵唇角,摆手道:“原来如此,关将军确实该议亲了。你且先下去吧,本王这里无事了。”
颜何三心里一松,哪里还顾得上多想这位主子方才是为什么,当即便行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李云昶见他出去却是豁然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地在房中走了两圈,沉声道:“去请姜先生!”
待外面脚步声响起,他却又突然掀开帘子,迈步而出,道:“不必了,套车,本王要进宫。”
凤阳侯府中,慧安一早天还没亮便睁开了眼睛,许是心里装着事儿,她竟难得的没叫方嬷嬷唤,便醒了过来。望着床头散发着昏黄光芒地羊角灯,时而笑,时而蹙眉的发起呆来。
待冬儿蹑手蹑脚进来瞧时见自己姑娘睁着眼睛倒是一吓,这才唤了夏儿并小丫头进来伺候慧安起了身。慧安用罢早膳便坐在软榻上推开窗户频频的往外张望,冬儿几人不知她这又是为何,问她,她也不说,待院中承影笑着道。
“给舅夫人请安。”
她们见慧安浑身一震,目光闪动,这才知晓,原来姑娘这是等舅夫人的,只她们的好奇心慧安今儿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叫她们知道,童氏一进了内室,慧安便以各种理由将她们打发了出去。几人面面相觑,但姑娘既不叫她们知道,自有姑娘的道理,她们也就各去忙碌了。
屋中,童氏见慧安捏着帕子,一张脸微微发红地瞧着自己,显得可怜兮兮的便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这没出息的小蹄子!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慧安闻言自是不依,免不了笑闹了童氏几句,童氏见她急的不行,便也不再和她瞎扯,直接道:“你叫舅母问的事儿舅母可都给你问了,先说这头一件儿,将才你舅舅自宫里回来说他已问过了那人,他说……”
童氏说着故意一顿,慧安不由恼地摇了摇她的胳膊,童氏这才打趣地瞧着她,道:“他说既瞧上的是你这个人,自没嫌弃你的家世的道理,何况承袭爵位本就是一件好事,他无意阻拦。”
童氏说罢见慧安勾唇吃吃的笑,这便也道:“这位关将军打小没在京城长大,那边境之地,对女子的管束本就不比京城,不在意这些倒也是有道理的。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慧安由不得嗔恼地瞪了童氏一眼,见她又不说了,心中抓心抓肺的难受,终是又扭捏着蚊声蚊气的问道:“那……那件事舅母可曾问过二哥哥?”
童氏见她面色涨红,也不再逗她,笑着凑近她,却道:“老二说关将军在边关偶尔倒是也随将士们去喝个花酒啥的,男人在外头逢场作戏,搂搂抱抱的自是免不了,只没见他留宿花街柳巷,府中也是不曾有女人的。”
慧安闻言只觉吊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心中欢喜不已,这已是她所想的最好的状况了,甚至比她所想要好上许多。
她本就担心关元鹤在外面养着小妾通房,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又非没那养女人的能耐,有些个女人才叫正常,只这些女人早晚却是要进府的。
她本就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子滚成一团,上辈子她就斗不过李云昶的那些女人们,这辈子虽是在此方面有了些心得,只不说她那点能耐顶不顶用,光是和一堆女人整日的闷头斗法过日子,她这心中便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便是再好的男子,她也不愿再委屈自己过这种日子,便是心里再喜欢,那整日算计这些到最后便是算计赢了,感情又还剩下多少?
故而慧安为此事一夜都未能睡好,便是梦中出现的也都是前世在秦王府中李云昶的那几个小妾们的面孔,如今听到童氏这般说,她这心中岂有不高兴的。
童氏却瞧了瞧慧安,犹豫了下道:“这富贵子弟,且不说关元鹤这般年纪,便是那十五岁的没有通房在屋里的已是大海捞针了,这事舅母心里怎就七上八下的……”
童氏言罢见慧安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就又道:“舅母的意思你可能没听明白,这事……”
慧安上辈子也是嫁了人的,什么能不明白。童氏这是和沈峰一样,怀疑关元鹤……那方面不正常了。关元鹤正不正常,她岂有不清楚的道理?
只昨夜那人便将自己戏弄了个够呛,可这事她怎么好和童氏说,早已是红成了蒸虾,只能拼命的低头。她听童氏竟还要说下去,顿时便抬了抬头,忙道:“舅母快别说了,我……我明白的。”
童氏见她目光氤氲,双颊含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恨得又点了点慧安的额头,才道:“死丫头,这要是遇到个混的,有你哭的!”
慧安被说得抬不起头来,童氏已起了身,道:“得了,你就只等着关府托人来取庚帖吧,舅母可得回去了,一会子你舅舅还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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