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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想起在中国不勾兑的酒不叫酒,叫做“原酒”,或者“酒头”;钢在中国不叫“钢”而叫“合成钢”一样……或许,或许,这玩意前面该也加个字,比如称“家猫”而不叫“猫”。
“难道它不是‘家猫’?”赵兴又问。
李廌看到没有危险,他弯下腰观察着赵兴脚下的猫,回答:“你说的是狸吧——古人狸、狸猫和家猫不分的,这种‘芝麻豹’我也听说过,它确实不是猫。‘芝麻豹’是福建人的称法,浙人称它为‘黄豹’,广人则把它称为‘黄虎’,没一个称猫的——这绝不是猫!”
不是猫,难道宋代没有猫?
这就有点奇怪了?
赵兴疑惑的摸摸头,又问:“既然这种‘芝麻豹’多有人养着玩耍,师兄们是否听它曾伤过人?”
赵兴这一问,黄庭坚松懈下来,他老实的回答:“这倒没有……不过,我等初见豹子在家中,有点慌乱……倒是我孟浪了。噢,至于离人问这是‘狸’还是什么东西,等恩师回家后我们好好问问他。”
赵兴不知道,对于中国猫传入的历史争论很多,历史上最古老的猫的记载是在《礼记》,不过《礼记》中除了记载过猫以外,还记载过麒麟、凤凰、鲲鹏、霸下等等虚构中的动物。所以《礼记》中即使记载了猫,也不能当作古代中国存在猫的证据。
据称,中国最早关于猫传入的记载是在明代,明朝张岱《夜航船》一书中说,是唐三藏到天竺取经顺便把猫带回的,目的是让它保护经书,以防老鼠啮啃经书……但这种说法依然不可信,因为基因研究,中国的猫是在12世纪传入的,而且是由中东传入的物种,不是印度越南物种。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猫是由西征的蒙古军带回中国的。
然而,古代中国所称的“猫”是什么——这让赵兴充满迷惑。而日本人认为他们对宋史最有发言权,他们对此解答称:古代中国的“狸”、“狸猫”与“猫”不分,都是指“貉”。
苏遁的宠物猫确实不“家猫”,按现代说法,它是一种“(越南)豹猫”。而“豹猫”是学术称呼,就跟“猫熊”在俗语里常被颠倒语序称之为“熊猫”一样,“豹猫”俗语叫法是“猫豹”,意思是说它是种微缩版的“袖珍豹”。
小猫确实温顺,众人渐渐平静下来。赵兴抱起苏遁,柔声细语的安慰:“遁儿,别闹了,几位哥哥要小狗去办正事,你让小狗帮哥哥干点活儿,我送你一匹大马好不好——很高大的马,瞧,院里几匹马随你选,回头我抱着你,咱们去骑马玩。”
“现在,现在”,苏遁的身子一耸一耸的,迫不及待。程爽有眼色,赶快窜上前,拉着苏遁的小手说:“我正好有空,小遁,跟哥哥走。”
小孩子没长性,程爽一召唤,他马上忘了自己原本的怒气,欢快地任由程爽抱走。朝云急着向屋里人道了个别,追着孩子匆匆而去。
赵兴放下手,阴沉着脸,一指廊下探头探脑的几个人,严厉的问:“谁干的?谁把他的狗牵走了?”
程浊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回答:“老师,我抽中了今日的签,今晚由我领头……我刚还打算向老师借几副铠甲……”
赵兴板着脸盯了程浊半天,慢慢的点点头,说:“不错,看到你做事终于知道‘筹划’,我很高兴!去吧。组织好你的兄弟。记住,他们的性命全在你手上,你的责任是把他们安全带回来——我们的长项是弓箭,不要跟他们逞英雄,因为我们是去报复的!就用箭,远远地解决他们。”
程浊本以为能遇到一顿训斥,没想到反而被夸奖,他高兴的行了个礼,悄悄退下。在他身后,赵兴轻轻补充:“原本这件事能处理更好的……唉,连哄小孩的本事都没有,你本应该再动动脑筋。”
程浊背对着赵兴,应了声“是”,赶紧跑出去。
赵兴刚才提到用弓箭射击,黄庭坚担心赵兴在天子脚下闹得不可收拾,他追到门口,准备先叫回程浊,再追问详情……却发现门口站着几名衙役。转念一想,他明白了,便视若无睹地迈回饭厅。
有衙役在场,那就是公事,赵兴只是帮忙而已,算不上违法——那就不理了。自己小舅子被绑,搁谁也要找事泄泻火……
不一会儿,各酒楼的老板也闻讯赶来,他们纷纷向几位学士致谢,感谢他们赐名,并盛情约他们来酒楼品尝新菜。听他们的意思,这一次和乐楼的老板拔了头筹,首先开办“海中龙豹大宴”,各酒楼也不甘寂寞,相约轮番推出新菜式,而那些新菜式就是诸位今日所品尝的。
纷纷的喧扰终于归于平静,酒宴残席被撤下去,众人开始寻章摘句,准备赞美这顿丰盛的宴席,又是赵兴搅乱了众人的思路。
“不是说茶余饭后,人都喜欢让家伎出来歌舞吗,秦师兄只管到外面去寻欢,却不知道我府中也有一套绝色班子……来,诸位且请高卧,我让家伎出来歌舞。”
赵兴这座房子铺的是木地板,几张席子在地板上一铺,每张席子跟前放着一个暖炉,几个兄弟们这时已经了解到赵兴的脾气,就不在乎形象了,他们随意的东倒西歪躺着,斜着眼睛等待艺伎出场。
最先登场的是倭女,她们弹着十三弦筝,演唱着一首日本和歌。
“坐客满筵都不语,一行哀雁十三声”,最先评论的还是李廌,他念了一首唐人的诗,评价说:“这是唐乐,听说十三弦筝是从大食(波斯)传入的,在唐时最为盛行,本朝流行十二弦筝,名之为雅乐筝,而十三弦筝为俗乐筝,流行于民间,但今日一听……雅,极雅!”
陈师道刚才被吓昏,现在不好开口,只好在旁边频频点头;晁补之世家子弟出生,喜欢奢华,他的文风也亦如他的性格,言辞华丽。对这样的事,他最有鉴赏力,便用描金高丽扇敲打着膝头,赞赏说:“我刚才没注意,离人兄竟然穿了一身唐衣出来,穿唐衣,听唐乐,简直风雅至极。”
赵兴拿了一块黄金阑正往嘴里送着,听见晁补之的话,立刻想起一事,马上招呼招呼仆人送来两件黑貂裘,递给新来的陈师道与李廌:“兄弟们一人一件,倒不能缺了你们二位,屋里冷,快披上吧。”
晁补之一边用折扇敲打着膝盖,一边问赵兴:“这件黑貂裘怎么也是唐款的,我回家看了,完全是唐朝的衣物……我说,你这唐朝的东西怎么那么多,莫非是李唐后裔,可你又不姓李。”
赵兴感慨一声:“原来在大宋时代,唐装已经属于倭人了……我跟你说吧,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是在倭人贵官中最流行的,倭人喜欢穿仿唐式服式。本来奈良、京都地区冬季并不太冷,可是为了仿效唐人,倭国贵族在冬季也穿上黑貂裘——他们认为华族就必须穿唐装,才是正宗,才是高贵。
倭国黑貂裘的流行使得黑貂濒于绝种,倭皇不得不下令,穿黑貂需要品级,只有参议以上官员才准许,其他人禁止穿用。
你们现在穿的这几件黑貂裘是我倭国友人送的,估计满天下也就这最后几件了,因为倭国现在禁止捕捉黑貂,在今后百余年的时间里,我估计不会再有新黑貂出产了。”
陈师道家庭富裕,他抚摸着黑貂裘轻软的毛皮,倒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李廌六岁便成了孤儿,由宗族抚养长大,他没见过这样豪华的东西,摸着黑貂裘问:“这样一件黑貂裘,该用去多少只貂皮?”
赵兴回答的轻描淡写:“这件貂皮裘是用貂上最好的毛皮缝制的,每件皮裘需耗去一百只貂皮,还要挑毛色均匀的……”
众人不再说话,都默默计算着这件皮裘的成本,晁补之大笑:“别算了。我知道价钱,这样的皮裘的毛质上佳,在马行街上每件可以卖到三千贯。方叔(李廌)将来手头不济,典当出去,怎也值个一千贯。”
李廌手一抖,差点将皮裘掉到地上。
三千贯啊,在宋代一个中产家庭家资也就在三千贯。按现代标准,京城的中产阶级是个什么概念:就是在京城有一套房子,面积一百多平方以上,家里住至少一个保姆帮助操持家务,还得有一辆车,银行存款二十万美金,月收入足以支持全家舒适生活及雇保姆——这样的生活,价值他手上这件黑貂裘!
李廌急抬头,想推辞这份重礼,但他才张嘴,发现师兄弟们都在懒洋洋看节目,没人露出推辞的意味,似乎这一切天经地义,他顿时闭上了嘴,再看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倭女的歌声中。李廌想了想,将黑貂裘轻轻盖在身上,手里抚摸着柔软的貂毛,心思沉醉于节目中。
倭女们的表演极其出色,这也多亏了朝云近日的调教。朝云是歌女,西子湖边最出色的歌女,她稍稍一指点,倭女们的技艺不止上提高一两个层次。
侧耳倾听古朴的唐歌,披一件唐式黑貂裘,懒懒散散的躺在地上,身边几名倭女将食物与美酒送到唇边,这生活,完全是魏晋的洒脱——画面简直像一副“浮世绘”。
是的,廊下一个倭女正用“浮世绘”手法绘制这个场面——不过,倭人把现在这种绘画手法还不叫“浮世绘”,叫做“唐绘”。到了宋徽宗末年,宋画的技巧完全传到日本,日本人又立刻喜欢上了这种用华丽的色彩,精致的笔绘,细致的手法,夸张的动作渲染出的画面,他们将这一画法与唐绘相结合,演化成“浮世绘”画法——他们本该把这种人物画技巧叫“宋绘”,但那时宋已经灭亡了。
黄庭坚年纪大点,吃饭吃得太饱,他很快陷入饭后的倦怠中。身上盖着黑貂裘,耳边飘着细碎的唐乐,这种无所事事的发昏让他懒得说话。
秦观刚才挨了一顿责骂,现在看到歌伎们为他表演艳丽夸张的唐晋“偶戏(面具舞)”,那种夸张的动作,配上堂皇的音乐,色彩缤纷的服饰,令他那人来疯的性格又犯了,看着看着,他拎起一支笔,墨迹淋漓的在纸上挥毫做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