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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围并不大的工部已经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再加上眼睁睁看着吕惠卿步步得势而心怀不满的曾布,新的炼钢技术在军器监之外问世,就不那么困难了。

    “子明,你觉得搞出这些东西来有用吗?”一身便服的曾布对新技术的意义并不是很理解,如果不是相信石越的眼光与能力,以及抱着“反正也是公家的钱,能打击吕惠卿一下也不错”的消极想法,他未必会参预这件事情。

    石越却是一肚子无法抑制的喜悦,他丝毫也没有在乎曾布的疑虑,微笑着说道:“子宣兄,如果成功,仅仅是大宋的兵器甲仗,成本就会降低许多,每年为国库节省的钱,数以百万计,单这一项,就是极大的成绩了。”

    这些理由曾布自然是早已听石越说过,但是对于炼钢一事,他实在是一无所知——当然石越所知的,也不会比他多太多,“能成功吗?”曾布依然有点不放心,虽然是国家的银子不心疼,但是如果失败,让御史知道,不大不小也是个罪名。

    若不是心情极好,石越简直要有点不耐烦,他指了指正在忙碌着的那几个特意想办法带出来的研究骨干,笑道:“能不能成功,得问他们。”

    曾布自然不会傻得去问他们,那在他看来,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尴尬了一会,曾布似有所感的说道:“说起来,子明和王相公倒是很像。这等奇技淫巧之物,愚兄是全然不知道有何用处,而子明偏偏就能看出来有益于国计民生,这般见识,除子明之外,当世惟有相公了。”

    石越心里不以为然的想道:“那就未必,至少吕惠卿肯定明白。”嘴上却笑嘻嘻的回答:“我哪敢和相公比,不过生性喜欢这些事情罢了,不过子宣兄现在可是‘计相’,为国家省钱挣钱,都是你的份内事了,你也终不能省这个心。”

    曾布解嘲的笑道:“计相,嘿嘿,在那些自称‘正人君子’的人嘴里,我不过是个言利之臣罢了。”对于旧党们,曾布是很不以然的。

    这话石越却不方便回答,只好干笑几声,说道:“言利也好,言义也好,只须为国为民,就是道理所在。管别人说什么呢。走,子宣兄,我们过去看看……”

    其实从兵器研究院的报告中,石越已经知道高炉炼铁以六天为周期,每炉出铁一般是四到五吨——石越对这个概念并不清楚,而让他吃惊的是高炉与平炉的不成比例——报告中宣称,平炉以一天为一周期,但一次却可以炼高达百吨的钢水,并且质量稳定——这才是最关键的。既便石越再怎么外行——何况他并不是全然外行,否则不可能给研究院建议——他也知道研究员们在平炉技术上取得突破,堪称伟大。

    但是对于高炉与平炉的产量为什么不成比例,石越却一无所知了。也许原本就应当是这样的吧,石越当时就是这样的想法。

    政治家的责任就是鼓励科学家们去发明创造,让科学家们的成绩可以变成效益,为新的发明储备基础知识与人才,而不是对发明者指手划脚。这是石越一早就有的觉悟。政治家把手伸进自己不懂的领域,就一定会成为那个领域最大的危害。

    石越很早就一直在怀疑的问自己,是不是在科学上说得太多了——在科学上,自己远远不是一个合格的启蒙者,如果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什么,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就会让这些研究者甚至是未来的研究者们,走无数的弯路。

    所以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明智的做法——闭嘴。我应当相信专业人士,我只需鼓励他们继续研究与改良就是了,我的责任,就是把图纸与试验,变成工业。

    当七天之后,当曾布目瞪口呆的看到一炉流出数十吨钢水之后,石越知道现在是尽他的责任的时候了。

    对于曾布这些人碰上什么高兴的事情总要写一两首诗,石越感到十分的无奈。他实在不想写诗!而且他也觉得曾布写的诗并不怎么好,但是那是曾布的自由,他也没有办法阻止。正如他没有办法阻止曾布要先向中书报告此事一样,石越无可奈何的意识到,第一,曾布始终是王安石的信徒;第二,新的钢铁技术在当时虽然很有用,而且王安石也很重视新技术的发明,但是始终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用不着立即惊动皇帝;第三,王安石是宰相,向他先报告才是正道。

    非常巧的是,同时被任命为同判司农寺主持新法大部分事务的吕惠卿,也在中书。听到曾布眉飞色舞的形容新的炼钢技术,王安石喜出望外,一缕胡子高兴得直抖,他的心里,可能正在计算着大宋国库为此要节约多少钱——特别在这个时候,王韶在西北用兵,军器供应对于朝廷的财政支出来说,就是一个大问题。而吕惠卿则表情奇怪的望了石越几眼,嘴角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话。

    “子宣、子明,这件事的确是很了不起。”王安石笑道,他一高兴起来,就会叫石越的表字,虽然是在中书省亦如此。

    石越心里还是很佩服王安石的眼光的,身居高位者能看出来这件事了不起,已经很不容易了。当下谦谦一笑,说道:“此事陛下曾询垂下官,圣意亦颇留意于此,钢铁之易得,只须铁矿跟得上,对大宋而言,就不仅仅是省钱而已。”

    在座的自然都知道石越曾经认为汉代强盛的一个原因就是铁器大行于世,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和他讨论这个观点的是非对错。当下冯京便接上话说道:“那么就应当把这个好消息禀告皇上。”

    王安石笑道:“不急。明日早朝时再说不迟,到时圣上自有许多事要问起,我们也要先商量商量。”其实在朝会上郑重其事的说这件事,已是说明王安石很重视这件事情了。

    石越却是别有主意,当下对冯京使了个眼色,微微笑道:“丞相所言甚是,明日早朝再说不迟。”

    待到众人散了,吕惠卿借故来到石越的办公房,笑道:“子明真是奇才,昔日诸葛孔明能造木牛流马,真是能者无所不能。”

    石越一边请吕惠卿坐了,一边笑道:“吉甫兄说笑了,这是子宣的功劳,与我何干。”

    吕惠卿哈哈笑道:“子宣亦说是子明的功劳,两位倒真是谦虚得紧。”

    石越打着哈哈装糊涂:“是吗?总之是为国有利,也不用管是谁的功劳了,大家同殿为臣,都是为皇上效忠,为国家尽力,算这么清楚做什么?”

    吕惠卿听他这么说,心里暗骂一声“小狐狸”,嘴上却甜蜜蜜的说道:“子明真是高风亮节,我自愧不如。”

    他心里哪能不怀疑,回去后立即就叫*凤去查,结果报知河边治炼研究还在那里试验,根本没有成功,找不到证据,自然也只好做罢——如果是他自己去看看,定然可以看出来问题来,两处的平炉结构,出了奇的相似。

    第二天早朝,在王安石说了新技术的发明之后。年轻的皇帝微微怔了一下,如果是石越或者吕惠卿弄出来的,他都不奇怪,但是扯上曾布,那就在意料之外了。静静的听王安石把新技术的意义说了一下,赵顼这才想起这些事情原来石越和自己谈论过。

    当下便笑道:“这件事二卿功劳不小。”

    石越和曾布连忙出列,齐声说道:“此陛下之福,非臣等之功。”

    赵顼笑了笑,他倒不会当真以为那是自己的功劳,“这事既然有益于国,可推行天下。有司详议曾、石二卿及相关人等之功劳赏赐,再报上来给朕看。”

    王安石正要答应,却听石越上前说道:“陛下,凡事推行天下,必有方略,若无方略,虽有良法而不能为其善。臣有《论钢铁利弊札子》,恭请陛下御览。”

    赵顼一向知道石越的能力,当下笑道:“呈上来。”

    早有内侍接过,恭恭敬敬的递给皇帝。赵顼打开看时,却是好大一篇文章,除了把新技术推行全国之外,还有技术管制、钢铁专营专卖,扩大生产,降低价格,让农民用得起钢铁,提高生产效率等等措施。最显眼的是石越要求三司盐铁司铁案独立出来,成立钢铁监,专门管理全国与钢铁有关的问题;并提出了把各治铁坊变成钢铁厂,提出了一系列独立经营与财务核算的主张,并且希望要求把钢铁变成“采矿-冶炼-生产-专卖”四级体系,四者彼此既合作又独立,又主张除了冶炼一环之外,别的三环皆可以引进民间资本……

    赵顼虽然觉得石越说的有理,但是这些东西都是闻所未闻,未免有几分疑虑,特别是让民间进入钢铁业,他疑虑更多。要知道当时开矿的主要是囚犯,人聚集多了本来就容易出问题,何况还是在那里挖铁矿。官府自己管着都要防范严密,让民间参预进来,这件事赵顼是不可能同意的。不过说在生产与专卖上有限度的引进,按石越说的官民合营,倒未必不可以接受。

    他看完后,便把札子递给王安石,一边说道:“石卿所虑,颇有可采之处。中书商议得失,再报与朕知道。”

    皇帝不知道,这一“商议”,就是旷日持久,王安石虽然对这种种想法表示欣赏,但是他没有看出来这样做有何必要。虽然王安石是勇于有为的人,但是如果现有的东西能运行良好,他也不会觉得有必要去改变。甚至连冯京都没看出来这种实质上是在钢铁业进行公司化的行为有什么优点可言。而石越又根本无法说服他们……

    结果虽然技术管制、专营专卖、扩大生产降低价格等等建议还是被采用了——其实如技术管制、专营专卖,这些根本不需要建议,本来就在做——所以实际上是,石越的主张根本没有被采用。但是新技术倒是很快的推行下去了——因为西北的战争迫切需要更多的兵器。

    无可奈何的石越从这件事中得到的唯一好处是,皇帝为了奖励他或者说安慰他,他又升官了。石越现在有一串长长的官名:“赐紫金鱼袋、礼部郎中、直秘阁、朝请大夫、检正中书三房公事、骑都尉”——他的本官与散阶,都是皇帝特旨,本朝少有的殊荣。但实际上除了工资高一点之外,完全没有实际作用。宋代本官经常不任职,因此礼部郎中对于石越来说,不过挂个名罢了。

    而也就在石越在中书省试图说服王安石与诸位宰相接受他的钢铁业公司化的主张之时,远在西北的王韶开始了他一连串的胜利。

    面对着王韶驻扎在渭源堡的大军,羌人部落各自倚险自守,不敢出战,企图拖跨宋军。王韶率军从抹邦山,过竹牛岭,仰攻羌人,取得第一场大胜。其后又在竹牛岭虚张声势,让羌人以为自己还在竹牛岭,王韶却亲率大军,偷偷抵达武胜,半路邀击羌人援军,大败羌人。王韶遂在武胜建城堡而守,然后自己趁胜攻击,在巩令城大败羌族玛尔戬,招降其部落两万余人。自此王韶威震洮河,兵锋所向,羌族无不战懔。玛尔戬惶惶不可终日,覆亡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方面,不甘寂寞的章惇在湖南开始招降苗族,修建城镇,把雪峰山脉大梅山上的数万苗族纳入朝廷的管制当中。

    得到王安石支持的军事行动接连取得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京师,《新义报》、《汴京新闻》对这些胜利的歌颂,让王安石在京师百姓中的形象也变得高大起来。大宋的子民们,太渴望一场胜利来鼓舞他们的士气民心了。所以无论是实际上为新党所控制的《新义报》,还是标榜着“中立”的《汴京新闻》,都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辞。相比之下,石越钢铁新技术的成就,在当时的人们眼里,简直就不值一提。如果不是市易法在时时提醒着开封的市民们新法有多少弊端——现在连上街卖水果,都要交一笔所谓的“免行钱”了!

    (《汴京新闻》对此进行过猛烈的抨击,结果被三个状元公引入歧途——双方进行了激烈的辩论,结果不分胜负,而那些靠做些小生意糊口的小商贩们的“免行钱”照交不误——直接的结果就是东京城的物价再次上扬。)

    相比《新义报》与《汴京新闻》高调赞美王韶的胜利,《西京评论》就要酸溜溜得多,他们居然在这个时候不识好歹对在武胜筑城等事宜要花掉多少钱表示了质疑,暗示着王将军用钱用得太多!他们的口吻和枢密使文彦博大人简直一模一样。结果《西京评论》当天在汴京的销量跌了三成,而文彦博大人则被王安石驳了个狗血淋头,连皇帝在心里也怪他多事。

    被石越称为“往坏里说叫不太识得好歹,往好里说叫有风骨”的文彦博,的确也没有让石越“失望”,眼见着昔日的好友今日的政敌一日一日得势,除了经过石越改良的青苗法之外,别的新法他一样比一样看不顺眼,而军器监案明明是个糊涂案还就是破不了……文彦博已经一日也不想在朝廷中呆下去了,有了被赶出朝廷的觉悟的他更加无所忌惮,愈发坚定的攻击市易法与保马法起来。

    在石越几次和皇帝谈论朝政时,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赵顼对文彦博有了不耐烦的情绪。当他隐晦的告诉冯京,希望冯京劝一劝这位文大人注意一下策略之时,冯京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有用的。他早就想走了。”

    到了九月初的时候,御史张商英的一次弹劾,最终导致了文彦博的提前罢官。张商英弹劾枢密院诸使包庇亲戚、纵容院吏犯法等十二条罪名,直接导致三个枢密使副文彦博、吴充、蔡挺同时请辞。赵顼没有办法,只好把张商英罢了,这个才到京师没几个月的御史,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贬”去两浙路监税了。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他的枢密院突然间没有枢密使了。

    但是这件事使得赵顼对文彦博的印象恶劣起来——大宋皇帝在用人的时候,最爱讲究平衡之术,赵顼用王安石为相,却故意把政见不合,曾经三元及第,又是富弼女婿的冯京放在中书,同时枢密院文彦博和吴充,都与王安石不和,这就是明里暗里的防了这个表面上大权在手的宰相一手。所以赵顼其实并不希望文彦博去职的,因为无论是枢密副使吴充还是参知政事冯京,在声望上都不足以与王安石相提并论。

    但是文彦博一再“不可理喻”的挑战新法的行为,终于让赵顼很不耐烦。而王韶的胜利也给皇帝吃了一颗定心丸,现在已经不是那么需要文彦博在枢密院主持大局了。张商英去两浙路没有多久,文彦博罢枢密使,守司徒兼侍中、河东节度使、判阳河。同时,吴充为枢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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