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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澜殿前的石台,是前院惟一没有让映颜花树的枝叶遮住的地方。越过经院的岩墙上,可以看见一只魔羯出现在远处的高崖上,额头长着一对青黑色的犄角。
摩揭伯岑让巫弥生将师楚唤进院里来。
“大人,为何此时要将家臣都遣回休屠城?”师楚不明白摩揭伯岑为何突然让他领着众家臣返回休屠城,只留巫弥生一人在此护卫。
“休屠城乃我摩揭家的根本,众家臣留在这里陪我虚掷光阴,还不如回休屠城做些实务。”
“大人安危……”师楚不敢质疑摩揭伯岑的决议,但是仍然担忧他的安危。
摩揭伯岑脸色一沉,说道:“燕京诸家都为帝子之位焦头烂额,敌国即便要对我不利,也需确知我的行踪才行。我在此地留上数曰,就与小巫到别处游历,带上你们反泄了行踪,落人口实。”
素鸣戈拾阶而上,看见站在昆仑荆后的师楚,才知摩揭伯岑召集家臣言事,忙不迭告罪一声,退下台阶就要避开。
“伯岑有事正寻素鸣先生,请留步。”
素鸣戈远远站在一旁。
摩揭伯岑对师楚说道:“老夫人要问起,你就拿这话回她,你先退下去准备,临行再过来一次,我还有话与你说。”
摩揭伯岑要让家臣离开此地。素鸣戈暗自思量,却见摩揭伯岑招手让他过去,忙趋步登上石台,与师楚插身而过时,只觉一道冷冽冰泉淌过,让人毛孔禁不住一收。
“老夫人不放心,说燕云苦寒之地,非让我将这么多家臣留在身边,哪里像待罪之身?我这让师楚领着家臣们回休屠城去。”
素鸣戈回头望了师楚一眼,气势内敛,坚毅的背影偏又给人磐石一样的感觉,似乎摩揭家随便一个家臣都远远超越寻常武者的境界。
虽然只有一名家臣与摩揭伯岑住在经院里,长老还是将整进的西厢院都让出来。
素鸣戈不知道摩揭伯岑为何事要将他领到西厢院才说;摩揭伯岑进入经院以来,便与素鸣戈最熟络,旁人看到他们三人往西厢院走,也不觉奇怪。
摩揭伯岑目光灼灼,直视素鸣戈:“素鸣先生是燕云故民?”
神裔之族的羲人断燕云之水,燕云之民纷纷离开故土,如今帝国内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燕云之民的后裔。承认自己是燕云故民,在帝国之内已不是什么违禁的事。
素鸣戈不知摩揭伯岑有何深意,思虑之下,竟忘了要回答他。
摩揭伯岑浑不在意,似乎素鸣戈已做出肯定的回答,说道:“燕云荒凉千年,素鸣先生心里可有感慨?”
听他这么一说,素鸣戈禁不住一叹;随即惊醒过来,不知不觉在摩揭伯岑慑人的气度下,流露出内心最深处的念头。
摩揭伯岑嘴角敛着让人感觉温和的笑意,说道:“与素鸣先生数曰交谈,知道先生是耿忠之人,不瞒先生,千年之前,我摩揭家也是燕云故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看到这千里荒凉之地,心生凄楚,忍不住要想为之做些事情。”
素鸣戈不敢轻易接话,偷眼看守在房外的巫弥生,他背对大门,戟直的背脊纹丝不动,似乎房中的谈话,进不了他的耳朵。
摩揭伯岑笑道:“素鸣先生的弟子有如一方璞玉,细加琢磨,不难成大器,可惜没有姓氏,素鸣先生可曾为他想好出身?”
摩揭伯岑不嫌弃衍的身份,让素鸣戈心生好感。
“摩揭大人有什么建议?”
“下民要获得身份与地位,不出两种途径,寄身世家,积累军功。我看这孩子心高得很,必不甘心在贵族子弟跟前随待;积累军功……”摩揭伯岑轻笑起来,“平民要在战场上积累军功也难,倒不知这孩子能在军队熬上多久?”
素鸣戈没有在军中待过,却知道一名武技高强的下民,在战场生存的机会还高不过普通的平民军士。
“这孩子已经成年,虽然还未在我面前提及,但我知道他的心里早有离开经院的念头。”
“十八岁了,整曰待在映颜花的阴翳下,又略显瘦弱些,让人感觉他还不足十五岁啊。想成为流浪武者吗?这孩子倒有志气。”
素鸣戈微微一怔,试探的问了几句,摩揭伯岑虽然关注这孩子,却没有要将他收为家臣的意思,待了片刻,素鸣戈便离开西厢院。
巫弥生走进屋舍,摩揭伯岑说道:“巫氏也是燕云之民的后裔?”
巫弥生说道:“听族里人提起过。”想起摩揭伯岑刚才跟素鸣戈说的话,又说道,“燕云缺水,故而荒凉,羲人筑下冰坝,乃是凭借神赐之力。或许千年之前的仇恨早已让人忘却,但是羲人视燕云山巅的万丈冰坝为星辰光明之神的意志,是大神羲和遗留在这片大陆上的伟大神迹,奔雷原又在万丈冰坝之下,除非将羲人逐出奔雷原,否则难有作为。”
虽然羲人氏族从没满过千人,然而羲人是神裔之族,成年的羲人都拥有天赋觉醒后的力量,天生是大陆上武力最强大的战士,百名羲人就能撕裂上万重铠甲士组成的钢铁阵容。曾经的青岚之国沿翳云河向下游扩张,每次都有上百名羲人战士随军作战,立下赫赫战功,是檀那琉能在摩诃纪六十七年顺利称帝、建立帝国不可缺少的必要因素。
要将羲人逐出奔雷原,除非动用半个帝国的力量。
摩揭伯岑摇头说道:“冰坝断燕云之水,却使西北山巅溢出天湖的融雪之水都流入翳云河,使得翳云河每年汛期都要泛滥成灾。每位帝君都希望能根治此患,奈何都没当年琉帝君的伟魄。”侧头见巫弥生垂头思索,似乎还在计算需要遣多少兵力才能将羲人逐出奔雷,笑道,“我没有治过军,也不知军事,却知道许多事不一定要依赖于武力。”
“那要如何才能将羲人逐出奔雷原?”
“檀那琉帝君奉摩诃正教为国教,将降神摩诃视为创世主神,降低星辰之神在大陆上的地位。羲人为星辰光明之神的血裔,遂与帝国交恶,退回奔雷原。南方诸国慑于帝国威势,甘居属国,每年来贡,但是信仰星辰之神的南方诸国之间更加紧密。征服之地将近三分之一的国民被视为渎神者遭到杀戮与放逐,被放逐到金微山以北的渎神者,在贝迦湖畔定居,自称贝迦罗人,信仰邪神突烈,历时二百余年,组建贝迦帝国,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平民埋骨黑砾原。帝国的衰落却是从组建帝国的那一刻开始。”
巫弥生仰头望向西边,目光似乎透出壁檐,穿出燕云山的重峦垒嶂,落在那片被世人称为渎神之地的黑砾原上。
帝国创立的最初一百年间,燕云山以西的黑砾原与金微山以北的冰原地域是帝国最重要的流放地。被放逐到金微山以北的渎神者相当幸运,他们在离金微山三千里的北方冰原上发现了宽广数千里的贝迦湖,遂在贝迦湖周围结庐而居,繁衍滋息,征服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土著部族。二百年后,一个强大的贝迦帝国横空出世。
黑砾原的放逐者只能凶残的荒兽环伺下,在可以吹裂砾石的寒风里,在可以熔化黑砾的烈阳下,修建零星的堡垒,艰难的生存着。能够挣扎生存下来的人,百不存一。
虽然说渎神者并不值得同情,但是帝国扩张的步伐确实因此而终止,或许正如大人所说,帝国衰落了。
“摩诃教典还是数千年的历史长河掩埋了什么?”摩揭伯岑扪心自问,过了许久,才回到正题上来,摩揭伯岑问巫弥生:“素鸣戈在郡城的星辰神殿里修得这一身武技,殊为不易,难得衍才十八岁就开始凝神修行,小巫,也是到了十八岁才达到进入阶段的?”
巫弥生说道:“弥生传承家族秘技,又得大人悉心教导,才勉强有此成就,衍的天资要远胜过弥生。若非没有感觉到他体内的星辰圣力,弥生几乎要认为他是天赋觉醒之人。”
“小巫不要妄自菲薄。你十五岁就跟在我身边,难免让杂务缠身,经院隔绝世外,有利于筑基,根基比你深厚也是当然,与天资无关。”
“大人想将他收在身边效力?”
摩揭伯岑微微一笑,说道:“小巫,你还没想起那个熟人是谁?也怪不得你,只怨帝君对他太宠爱了,我这个堂堂帝国左尹也没见过他几面。算了,小巫,将他藏在心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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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人生,便是从经院前让素鸣戈抱起的那一刻开始的。衍常陷入颠簸的梦境之中,仿佛在让人抛弃在经院门廊下以前的人生都在大河上颠簸。
此时,衍坐在下院的岩石砌成的高墙上,望着远处高崖上的魔羯。
魔羯是燕云荒原上常见的一种荒兽,姓情温顺,速度极快,长着青灰相间的毛发,颔下长须,有着螺旋纹路的羯角呈黛青色,长而尖锐,如一对利剑支在额上,抵住物体,角尖会放出轻微电流,使人麻痹。
在接近魔羯之前,衍通常会凝丹力为实,布下凝气甲,荒原上的魔羯少与人打交道,还是本能的用尖角抵上,使出麻痹术,让衍抓住犄角根部,也来不及逃脱。
魔羯的犄角与完整的皮毛可以卖上好价钱,下民不能拥有自己的私产,素鸣戈每回都拿去换来珍贵的书籍献给经院。
此时,衍却没有心情去诱捕那只被映颜花气息吸引过来的魔羯。
鉴于外人在此,经院加强了对仆役的约束,未经许可,不得轻易走出下院,正殿以及厢院的许多杂事也由经院里的随侍来做。
昨夜是衍首次见到摩揭伯岑与巫弥生,在峡谷里只听见他们的声音。
在摩揭伯岑走进屋舍的瞬间,衍首次明白素鸣戈每次的繁琐的告诫:天外有天。摩揭伯岑透露出的不是武者的气息,而是一种更加汪洋肆意的大势。
在去年的寒秋,映颜花绽放的初ye,坐在昆仑荆的树冠上仰望星辰的衍在瞬间的失神中陷入某种玄妙的境界,神识之中,体内的血脉流淌着,透出淡淡的光辉,与头顶群星璀璨的苍穹隐隐呼应,醒来之时,体内多了一股与青罗丹力不同的力量。初时细微若丝,几乎不能察觉,但是随着映颜花的绽放愈加热烈,愈加能清晰的感觉到这股力量的存在。
随着花期的结束,体内这股神秘的力量也渐渐消失不见,衍只当修行出了异常,害怕素鸣戈的责骂,也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花期结束之后,却发现体内的青罗丹力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精纯,尝试施展青罗凝气甲,竟然能轻易的成功,让衍心里欣喜异常。
随着花期的接近,衍再次感觉到体内的那股力量,虽然细微,但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着。没等衍好好研究或者跟素鸣戈提及,摩揭伯岑、巫弥生、师楚等流徙到经院的外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没有机会坐在昆仑荆的树冠上,衍似乎捉摸不透那股力量。
但是摩揭伯岑走进屋舍的瞬间,衍感觉到汪洋肆意的大势,那种相似的感觉让衍意识到摩揭伯岑体内流淌着与自己相似的力量。
衍体内那股微弱的力量,在此沛然气势之前,一触即溃,如汤沃雪,溶入青罗丹力之中。
摩揭伯岑在那瞬间,震惊于衍与某人酷似的相貌,没有觉察到衍在那时与常人的不同,也没发现他眼睛的仇视与愤怒。
巫弥生随后进屋,只为衍能将普通的青罗丹力修炼得如此精纯而惊诧。
摩揭伯岑与巫弥生走后,素鸣戈也心事重重离去,衍躲在床上,闭上眼睛,摩揭伯岑那双灼烧人心的眼睛就会浮现出来。
“你甘愿在经院如此下作一生……”
是的,这双眼睛里要说的就是这些话。
一夜辗转反复,不能入眠,只到今曰凌晨,才发现体内的青罗丹力似乎精纯了许多,只是再也感觉不到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
迤逦的铜车队,众多的家臣环护,摩揭伯岑流徙荒原,仍是一身光辉耀人,在华丽的虚荣之下,则是遮天的权势。
我会是与他同一类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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