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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人影缓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裳分明是十分艳色的,可穿着在这阴森的大殿中,竟显出了几分荒芜之感,好似物是人非的旧阁楼,红色的朱漆犹在,却有一种斑驳的旧时荒凉。
那人在懿德太后面前停了下来,一撩袍角跪下,朗声道:“臣,林尉叩见太后娘娘——”
懿德太后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跪在殿中的人,饶是杨姑姑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林尉,这个名字在大锦朝,便是如今的文武百官中,除了新晋的官员,没有人是不熟悉这个名字的。风度翩翩的探花郎,一口文采雄辩天下,当初与翰林院众老论辩,年纪轻轻丝毫不落下风,直教翰林院的那帮老顽固气的胡子都揪掉了好几撮。
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大约还是此人与洪熙太子当初的情谊吧。洪熙太子礼贤下士,却因着太子的身份,到底是不能与人有太过过分的亲近,唯有待这个探花郎林尉,是真心佩服。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洪熙太子也曾说过:有此人,大锦可保二十年朝政无忧。
这样俊美年轻,前途无限的探花郎,却在洪熙太子出事之后自请辞官。虽然理由是不适官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是因为洪熙太子才如此。这样重情重义又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如何不让人扼腕叹息。大锦朝百年难出一个林尉,可林尉辞官归隐后,就再也没了消息。皇帝也曾明里暗里的打听林尉的消息,可最后都无功而返。众人只道那人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否则如此精彩绝艳的一个人,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的,怎么会籍籍无名这么多年。
杨姑姑心绪都转,看向面前的男子,比起当初年轻的模样,林尉显然已经添了几许风霜,可那非但没有让他看上去憔悴苍老,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独有的魅力,那是经历过世事后的沉稳,带着成熟男子的英气。杨姑姑心中便有些恍惚,当初林尉高中探花的时候,她也只是个小姑娘,但凡年轻的小姑娘,没有不对这个探花郎怀有心思的,没想到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而面前的人没有了从前的锋芒毕露,开始变得沉淀起来。若说原先的林尉是一颗光芒四射的明珠,如今却像是一块温润的美玉,被岁月磨砺的平和而深沉。
懿德太后终于开口了,却是没有让林尉起来,只道:“二十几年了,林卿家还活着。”
林尉微笑:“一别经年,太后凤体安康,林尉也就放心了。”
杨姑姑垂下眸,小心的继续替懿德太后捶着肩,只是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了,力道拿捏得也没有方才那样好。懿德太后没有察觉,转开目光,似是微微合了眼,声音不咸不淡道:“这么多年,哀家从未听过你的消息,你去哪儿了?”
这话里没有一丝责怪的语气,就好似一个老朋友叙旧一般。林尉跪在地上,答道:“臣哪里也没有去,臣一直就在这里。”
懿德太后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道:“你在京城?”
“正是。”林尉答。
懿德太后沉默半晌,突然哂然一笑:“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哪里都找不到你,你在他身边吧……。你护着他那么多年……。林尉,你可连哀家都骗过去了。”
“微臣只想好好照顾小主子,”林尉答道:“当初太子殿下将小主子托付给王爷,也托付给了微臣。微臣誓死追随殿下,一生都只会为小主子而活。”
大殿中又是沉默半晌,许久,懿德太后才略显疲惫的挥了挥手:“你的话,哀家从来都是信的。他既然将儿子托付给你,就是相信你,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叹息一声:“只是,倒也委屈你了。”
“微臣不觉得委屈。”林尉面上浮起了一丝笑容,这笑容让他原本沉肃的神情显得柔和了几分,竟是恍惚中有了从前打马红袖楼的风流肆意,只那神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微臣看着小主子长大,看着小主子第一次走路掉牙,如今还看着小主子娶妻,微臣完成了殿下的托付,微臣不觉得委屈。”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杨姑姑听着也不觉动容。懿德太后顿了顿,话锋一转道:“那你今日为何进宫?”
时隔十几年,隐姓埋名过着踏实生活的探花郎重新现实,意味着身份即将暴露,这对于隐藏了许多年的林尉来说无疑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了可他仍就这样做了。是什么让他宁愿抛弃如今安定的生活进宫?必然不是因为荣华富贵,若是真心想要荣华富贵,早在许多年前林尉便不会辞官了。目的是什么,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
“太后娘娘,微臣当初入仕,是因为想要辅佐天下君主,后来太子殿下故去,微臣纵是一身本领,也无用武之地。如今明君再现,微臣还想要辅佐郡主。”
“放肆!”不等林尉说完,懿德太后便出口斥责道:“你是在说,皇帝不是明君?林尉,你好大的胆子!”
这话要是换在皇帝在世的时候说出去,只怕林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他话里的意思是,他所认可的明君便是洪熙太子,所以后来坐上位置的不是洪熙太子,那对林尉来说也没什么关系,他,不屑于辅佐!
林尉听见懿德太后的怒言,却是没有求饶,依旧静静的跪在原地,只是脊背挺得笔直,便愣是让人看出了一股不可屈服的执拗来。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哪里说错了。
大殿捉内鬼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极为紧张,杨姑姑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才听到懿德太后冷笑一声:“你果真还是从前一样胆大包天!”
若说与林尉同时科举出身的柳敏也是个刚直不阿的倔强性子,可是比起当初的林探花可就差远了。先皇在世的时候不喜洪熙太子,对于林尉却是极为欣赏的。林尉有捋老虎胡须的胆量,也有抚平老虎暴躁的本事。他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在朝中许多人不敢说的话便毫不犹豫的当着帝王的面说出来,即便有时候也会触及到先皇的逆鳞,可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下。
其实林尉十分聪明,但凡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臣子将自己的心思摸得一干二净,若是臣子太聪明并非好事。林尉这样心直口快的人看在帝王眼中最是不用怀疑,若是其中还有三两分才华,就是难得的贤才了。林尉心直口快,恰好还有七八分才华,帝王满意的很,自然不会轻易责罚。
如今见林尉还是当着懿德太后的面肆无忌惮的评议皇帝,倒是让懿德太后有些发怔,好似目光透过面前跪下地上的男子又回到了当初的金銮殿,那时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闭了闭眼,沉声道:“罢了,当初先皇不与你计较,哀家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她看向林尉,目光忽而变得凌厉起来:“你想做什么?”
“臣,恳请太后,准允微臣,持先皇圣旨入仕——”林尉道。
此话一出,杨姑姑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惊愕的看向林尉。
“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曾赐予臣一面旨意,只要臣愿意,终生皆为皇朝臣子。”林尉继续道:“只后来臣辞官归隐,圣旨却仍在,如今臣斗胆恳求太后开恩,臣,自请入仕——”
“你疯了……”懿德太后喃喃道。
离开庙堂多年的臣子忽而有一日又莫名其妙的要入仕,这事情落在谁耳中都会只觉得荒谬,偏偏林尉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那副认真劲儿,杨姑姑和懿德太后都不会以为他是在说笑。
“即便持有先皇圣旨,此举也是有违官道,势必惹流言无数。你在胡闹什么!”懿德太后冷声道。看向林尉的目光有些复杂。林尉说手中有圣旨,那就必然有圣旨,可先皇离世那么久,如今朝中的每一个动荡都与未来可能出现的情景息息相关。林尉挑在这时候入仕,岂不是将把柄往人面前凑。懿德太后虽然年轻的时候呼风唤雨,可是到了如今,已然不得不服老,这些日子,支撑着宣离的人给予的压力也是十分吃力,她也不敢想想,林尉如实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微臣没有胡闹,”林尉道:“明君已出,微臣只是尽臣子辅佐之力,拳拳之心,还望太后娘娘成全。”
懿德太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林尉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怒反笑:“明君?哀家也想知道,这天下的明君,究竟是谁!”说到最后,语气中猛地流露出一丝愤郁,这些日子来,她冷眼看着朝中的起伏,时光和往日重复,便让她想起了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八王夺嫡,又何尝不是眼前这个光景。而眼下,林尉这个昔日的老臣,还敢肆无忌惮的说:辅佐明君。
明君!这天下哪里来的明君,赢了就是明君,输了的,只能任史书将一生随意糟蹋,谁也没有办法。
“太后娘娘深谋远虑,自然知道谁知明君。”林尉突然俯首朝懿德太后磕了个头:“臣一生誓死效忠小主子,小主子的命令,微臣拼死也要完成。这天下江山于谁手中对臣并无差别,可是小主子希望是谁的,那就是谁的。”
杨姑姑的手微微一顿,这话可以说狂妄至极,几乎是将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杨姑姑心道,原先朝中流传林探花最是胆大她还不信,如今可算是见着了,不仅如此,时隔多年,这人的脾性有增无减,他是哪里来的胆量呢?
令人惊讶的不只是林尉的胆量,还有懿德太后的态度。懿德太后闻言,却是久久的沉默了,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手上的红宝石护甲无意识的划过座位上雕花的浮云,细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分外清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天意,天意终归有今日一出。”
她抬了抬手,声音清明道:“入仕,哀家准了。”
“谢太后成全。”林尉再次给懿德太后磕了个头。
“林卿家,可要想好了。”懿德太后看了他一眼:“谁都不知道日后是什么光景,辅佐君王是你自己求来的路,有朝一日你成了踏脚石,也得心甘情愿。这一点,莫要怪哀家没有提醒你。”
林尉微微一笑,朗声道:“微臣谨记太后教训。”
……
这一日,宫中有人却不得安宁,八皇子府上,宣离得了消息后,面色沉肃的与幕僚商量了许久。
“那人定是太后娘娘寻来的帮手,殿下不若待此时事情还未下定论,早些动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幕僚提主意道。
宫中来了个陌生的男子,手中拿着洪熙太子当初给的令牌求见了懿德太后,来报的人却没说那人的身份是谁。只不过手持灵牌这一事,已经足够令人上心了。
“那那可不然,那人大约是洪熙太子的故交,既然进宫,定是有了准备,如此贸然动手反倒不美,既然殿下如今已经占了先机,大可不必过于忧虑,不如静观其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另一名幕僚却是持着相反的观点。
宣离皱了皱眉,这样的争论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午后,手下的门客都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该按计划行事,不管对方来者何人,另一派却认为此事来头大有蹊跷,莫要中了敌人的诡计。这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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