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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天色似乎越发显得阴沉了些,江面上迷迷蒙蒙的一层水雾,将起伏不定的水面半掩住,只有浪涛击打水岸的声音越发清晰。
褚浔阳凝眸看着远处的江面出神,忽而前面一处栈桥上一剪水墨色的身影飘入眼帘。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滞。
那人似乎是有所感知,已经缓缓回眸。
“咦?”青藤诧异的低呼一声,“那是延陵大人呢,这个时候他不该是在行宫给简小王爷医病的吗?”
褚浔阳不语,马车依旧在不徐不缓的往前走。
中间隔了整条街,两个人的视线交会,一个看着江面,一个看着街景,待到褚浔阳的马车行过,便自然而然的错身而过。
青藤大为困惑,但是看着褚浔阳平静如一的面孔,却只能把将要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这一带,除了茶馆酒楼,另外最多的就是建在江边的栈桥,许多长短不一或宽或窄的石桥延伸到江面上,也是平日里人们踏青赏景的好去处。
外面的空气中开始间或的有轻柔是雨丝洒落,褚浔阳抬手合了窗子。
“哎——”青藤张了张嘴,青萝一把按下她的手腕,对她隐晦的摇了摇头,青藤便有些气闷的低头去搅手里的帕子。
青萝亦是心中困惑,想了想便挪到车厢尾部,推窗往后看去,却见那街上人来人往,栈桥上已然不见了延陵君的影子。
马车就沿着江边的大路前行,褚浔阳一直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许久之后,就在青藤以为她是睡着了的时候却突然见她睁开眼睛,摸了摸腰间道:“我的荷包好像的方才落在那望江楼上了。”
“是么?”青藤一愣,马上警觉起来,过去帮着在她周身寻找,一边便有些急切道,“这可不好,要是叫旁人捡去,别是要徒惹是非了。”
大家闺秀的贴身之物一般都保管的极严,若在别的时候也还罢了,方才那望江楼上可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拓跋淮安呢。
青藤帮着在褚浔阳的周身寻过一遍无果,脸色不由的就白了白:“怎么办?要不郡主先回去,奴婢回去给您找吧!”
褚浔阳推窗看了看车外,道:“外面下雨了,你和青萝驾车回去吧,我在路边的亭子里等着,你们快去快回。”
彼时马车已经快要走到这整条大街的尽头,这里的建筑已经十分稀少,再加上前面拐弯就是平民百姓的聚居地,这一带的景物便有些萧条了下来。
青藤犹豫了一下,青萝已经扯了她的袖子应承道:“这样最好不过,马车的速度快些,奴婢们一定快去快回。”
“嗯!”褚浔阳笑笑,冲外面的车夫叫停,然后便整理了裙子先行下车。
青萝不动声色的跟过去,作势扶她,瞬手却将从她袖底滑出的荷包压在了车厢里铺着的毛皮毯下。
褚浔阳下了车。
青萝还是有些担心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轻轻摇头,示意她放心,然后便打发了车夫侍卫回去,自己站在亭子里目送,待到那马车的轮廓在微雨中慢慢淡去,她便回头,果然就见细雨之下那人一身水墨长衫,擎一把素色的大伞从斜对面的一处民巷里翩翩而来。
延陵君行走的步子其实不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会给人一种无比从容的感觉,衣袂翩然,洒在猎猎风中,他一人一伞,仿佛便是和这水天山色的风景融为一体,人从话中来,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的存在便成就了这里如一副泼墨画般独特而雅致的风景。
褚浔阳看着他,远远的,唇角就先扬起明媚的笑容来。
延陵君瞧见她眼中笑意,便是心中一颤再一软,同是含了笑容道:“你笑什么?”
“人都说秀色可餐,我才发现,延陵大人你无论走到哪里,便哪儿哪儿都是风景。”褚浔阳笑道,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这人能呈现给人的感觉,的确是怪异的很,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一种场合会因为他的介入而显出隔阂,随时随地他都能轻而易举的融入其中,难不成就如他自己所言——
他便是他天生出色的戏子,有那随时入戏的神通?
延陵君自是不知这片刻之间她心中已动了无数回的心思,哪怕只是调侃,他将这视为赞誉,唇角弯起的弧度便越发的柔软而荡漾了起来,道:“我此时的感觉却是恰恰相反。”
“此话怎讲?”褚浔阳不明所以,下意识的脱口。
延陵君举步踏入亭中,要收伞的时候褚浔阳却已经先行接了过去,素手抚过散漫,细细观摩上面墨色渲染的一副枫林晚景。
延陵君看着她笑意晕染的侧脸,长身立于面前,道:“我倒是觉得,无论是你在何处,周边的景物就算再怎么华美无双,也会瞬间就失了颜色。”
看似一句调侃之言,却也正是他此刻心中真实的感受。
眼前的天色昏暗,江面上的风声很大,巨浪拍打着前面弯道处的暗礁,声势惊人,壮阔雄浑,可是这纤纤少女一身秋香色的衣裙立在当前,便是将身后滚滚而动的江水反衬的失了颜色,不过一片可有可无的背景罢了。
褚浔阳听了这话,也没认真,只当他是礼尚往来的调侃,只是爱不释手细细抚摸着那伞面,半晌才收起来放在了当中的石桌上。
“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收拾了散乱的情绪,褚浔阳这才抬眸正视他的目光。
“本来是有,不够现在——”延陵君道,话到一半就若有所指的侧目看了眼望江楼的方向道,“这事儿倒是我瞎操心了吧!”
褚浔阳敛眉,不由咝咝的抽了口气,也是意味深长的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是指拓跋淮安?难道他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延陵君抿抿唇,一时未置可否。
漠北虽然只是偏居西越一隅,但是游牧民族向来骁勇善战,拓跋淮安明显是动机不纯,如果她能拿住把柄挟制住他也还罢了,否则的话——
只怕后患无穷。
“他送拓跋榕瑶入宫,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助他夺得漠北的王位那么简单,试想这么一个女人,若是真能博得当朝天子的喜爱,再要有幸诞下一名皇子——日后又有漠北王庭的支持,她就是要试图染指西越的朝廷也不为过。”褚浔阳思忖着慢慢说道,“拓跋淮安的野心绝对不会止于他的漠北草原之上,他会冒险送拓跋榕瑶入宫,难保不会顺带着做下这重打算。可是现在,他的用心昭然若揭,也当是歇了这份心思了吧?”
皇帝时年已有五十九岁,就算拓跋榕瑶怀孕的几率不大,到时候随便扶持一个皇子上位那也是不可小觑的。入宫拓跋淮安真的有心,待他拿住了漠北的政权之后再和拓跋榕瑶里应外合,那便是个逐鹿天下的架势。
这样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可是拓跋淮安现在虽然不起眼,几次的接触下来,褚浔阳却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人,绝对有这份野心和手段。
其实说起来拓跋淮安要借力回漠北夺位,她是不会干涉的,只是如果对方要谋算到这里,她就由不得她袖手旁观了。
所以方才在望江楼上,她已经将这重意思隐晦的告诉了拓跋淮安知道,让他明白适可而止。
此时延陵君会专门为了这事儿找她?
难不成这件事里还有什么她没有参详透彻的奥秘?
“你们西越宫里的那位九五之尊算计人心的本事也已达登峰造极的程度,就算他壶出于大意,不曾将区区一个拓跋淮安看在眼里,可是纳一个异族女子为妃,这件事本身就关系重大,其中的利害牵扯,他是不可能不提前考虑的。”延陵君道,眼底的神色微凉,仿佛也掠上了迎面江水的寒意。
褚浔阳微怔,反应了一下才骤然回头看向他:“你是说——”
是啊!褚易安和褚易民这些人是因为还不知道拓跋榕瑶是会被皇帝纳妃的所以都蒙在鼓里,可皇帝却分明是从头到尾都将这事儿把持在手里,就连她都能考虑到将来一旦拓跋榕瑶得宠所会带来的风险,皇帝更没有理由会想不到的。
延陵君从远处收回目光,看向她:“我刚得到的消息,在拓跋淮安一行进京的前两个月,漠北王曾经暗中和西越皇帝密信往来数次,不过那些密信传递的方式控制极严,其中的具体内容我就无从分辨了。”
褚浔阳的脸色不由一变,不解的又深深看他一眼。
延陵君也唯有苦笑:“我已经尽力了!”
若是真的能这么容易被查出来,岂不就是彰显了皇帝和漠北王庭的无能吗?
褚浔阳的心头已然再不能平静,如眼前江水翻滚的江面,掀起层层巨浪。
她静默的盯着那睡眠良久,才紧抿着唇角吐出刚毅而简练的几个字:“你的意思——是陛下和漠北王之间可能是已经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漠北王可能是许了他某些好处,进而促成了拓跋榕瑶进宫一事?”
她在人后对皇帝的称呼十分生疏,从不以祖孙关系来联系自己,延陵君自是察觉了这一点,不过虽然心中生疑却也不曾追问。
“除了利益驱使,我也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疑心和戒心都非比常人的皇帝做出这样的妥协。”延陵君道,只是客观的分析。
顿了一下,他又道:“现在太子尚未登基,若是出面制约陛下的决定只会适得其反,但是陛下如今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将来要受影响最大的却必定是太子。这件事我所知有限,暂时也只能给你提个醒儿,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管皇帝是在谋算什么,他能顺利成事还好,如若不然——
最后的摊子还是要传到褚易安手上的,届时要搞出什么遗留问题来,还是褚易安的麻烦。
褚浔阳心里飞快的权衡,将整个事情又理顺了一遍,这次正色对延陵君一点头道:“这件事我会提醒父亲主意的。”
延陵君莞尔。
褚浔阳看着他唇角平和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再度开口道:“不管怎样,今天你能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些,我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的。”
延陵君看着她,片刻之后眼底神色突然不觉的微微一深,正色道:“我的话,你相信?”
褚浔阳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反而觉得无从回答。
延陵君的这番话,事关重大,他又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可是她——
竟然从头到尾都丝毫也没有怀疑过。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这个人的防备之心已经在无形之中卸去?
她可是到了这会儿都还连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摸清呢!
褚浔阳愣在当场,眼中神色纠结,竟是有半天工夫没有反应过来。
延陵君见她眼中浮现一丝恼意,似乎也是沾染了这雨水的柔润,而越发衬的双眸璀璨,盈盈动人。
许是情绪所致,也许是蓄谋已久,他忽而便举步上前。
褚浔阳正兀自垂眸失神,猛然惊觉视线中飞入一片水墨色晕染的袍角,她一惊抬头,却赫然迎上延陵君眼底那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
前世今生,褚浔阳见过他的笑容已算是无数,但是这一眼的目光注视之下还是叫她觉得陌生,记忆里,他似乎还是头次表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被他这样的逼视,褚浔阳自己也未察觉的微微脸红,迟疑着开口。
“我很开心!”延陵君却未等她开口已经探手攥住了她的指尖。
十月末的天气,又下着雨,空气里都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唯有他掌心里的温度温暖而熨帖。
褚浔阳的身子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抽口手。
延陵君却像是早有防备一般,指尖微微发力,用力的攥着她手指没有放。
向来思维敏捷的褚浔阳,这一刻反而据此词穷,只觉得眼前延陵君的眸子里似是有两促明亮的火焰在灼灼跳动,于无形中便要在她脸上给烧出两个洞来。
这样炽烈又似乎纯粹的目光,她是头一次接触,本能的就有些无措。
延陵君看着她的眼睛,又再重复了一遍:“芯宝,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因为褚浔阳对他的身份存了戒心,他一直都知道,要让她对自己彻底的消除芥蒂很难,原以为哪怕是时刻防范,她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就已经满足,可是这一次却骤然发现——
可以期待的结果貌似比他与他预期中的还要许多。
“谁告诉你——”褚浔阳一惊,眉心瞬间拧成了疙瘩,却是为着他口中近乎可以称之为熟稔那么脱口而出的一个称呼。
好像——
有什么事是超出她预计的范围之外了。
延陵君看着她,眼中笑容氤氲,越发肆意的泛滥起来。
趁着褚浔阳无措,他忽而轻身向前,在她耳畔吐气如兰的轻声道:“你忘了,那日在船上,你便是这般要求,我此刻也算是从善如流了!”
许是他的气息萦绕,带起的温度太高,褚浔阳的脑中嗡的一下,一张小脸儿已在瞬间红艳如血。
她猛地后退一步,神色愠怒:“不过醉后的妄言,你——”
“那天——你是真的醉了么?”延陵君的眸光闪烁,却是不依不饶的又往前迫近一步,他仍是前倾了身子定定的看着她的脸。
其实他这身体微倾的角度并不突出,只是褚浔阳自己心里有鬼,便总觉得彼此之间的这个距离保持的有点儿暧昧甚至不清不楚,于是便此地无银的稍稍往后仰了身子,在彼此间拉开一点微弱的距离。
“你知道?”褚浔阳脱口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咬着唇,强迫自己冷静的与他对视,不想露出心虚的迹象,可偏就是神色纠结忐忑的厉害。
那天她的确是有些醉意,但自始至终神智却是清楚的,自然分辨的出与她同在船上的是什么人,只是那些心事压抑太久,突然得了一个发泄的缺口,便肆意任性了一回。原是以为延陵君这人的心机深沉,也是个能装的住事儿的,知道是她的酒后之言,肯定也不会当真,却浑然忘了——
真要翻脸无情起来,这人在前世时候给她的印象就极为深刻。
诚然——
此时他这行径更接近于厚颜无耻。
褚浔阳满面怒色,却因为是自己“无耻”在先而不得发作。
延陵君忽而便觉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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