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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在床上躺好,随之跟在郑丰谷的身后走出了门。
郑丰收也站了起来,拍拍沾在膝盖上的尘土,却在离开前又说了一句:“吴氏身子不好,又要照顾两个小子,实在忙不过来,家里的那些事就别算她的份了,可没有大嫂带着自己的孩儿在镇上享清福,却要弟媳妇还没满月就拖着身子和孩子来伺候一家子的道理!”
本来紧闭着眼睛的郑大福霍的睁开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郑丰收却头都没有抬起,说了这一句之后就转身出门,只留给他二老一个僵直的背影。
孙氏拍着大腿哭,“作孽啊!非要搅和得一家人都没个安生!”
她虽一心看重长子长孙,但另外两个毕竟也是她亲生的,尤其郑丰收虽混不吝,但向来嘴甜,可现在眼见着闹成这样,哪里能不伤心?
从傍晚长子一家回来到现在,这短短的不到两个时辰里发生的事还真不少,孙氏也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哭了几声就停歇下来,没多久又吹熄了油灯,至于能不能睡着这大概是个不眠之夜。
另一个屋里,云萝也躺在床上想事情。
今天的事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三叔的反应更在她的预料之外,以至于颇有些措手不及。
她想分家,是为了摆脱这个家压在她头顶上的束缚和偏心,可从没想过从此就能不孝顺老两口了。
就像她先前跟刘氏说的那样,看在老两口养育了她爹的份上,在理该孝顺的时候她都不会拒绝,可其他人算什么?就仅仅凭着他们身为她爹大哥和小妹的身份吗?
而老两口偏心是偏心了些,但也没有十恶不赦,天下可没有因为长辈偏心就要弄死了他们的道理。
尤其郑大福其实一直在试图一碗水端平,尽管从来没有做到过,但从另一方面讲,他也有着等长子出息之后拉拔下面两个儿子的想法。
会惹他生气,是肯定的,但直接把他气晕,却有些严重了,而且还是接连两次被气晕过去。
当然,这两次的最主要原因都是吴氏早产,他却偏心长子想要把这件事轻轻的翻过去,但也并不是没有她的功劳。
毕竟是她一点一点把郑丰收的心挑起来的。
引发了今日的局面,她不禁有些愧疚。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想改变是不可能的,唯有往后更加小心的行事。毕竟是她欠着郑丰谷和刘氏的养育之恩,没有反倒把他们的长辈给折腾坏了的道理。
旁边的床上,郑丰谷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不时的还要叹息一声,满腹的心事。
刘氏倒是已经睡得很沉。
她近来十分嗜睡,每天清晨的起床都成了她最难捱的时候,白天也总忍不住的瞌睡,今天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更是差点蹲着睡了过去。
可这个家并不允许她好好的修养,甚至因为吴氏的早产又要照顾两个孱弱的小子,而使得有更多的活计都压到了刘氏的身上。
所以这些天,云萱几乎与她寸步不离,就担心她什么时候睡着了,再出意外。
三百里外的越州城此时也被夜色笼罩着,但对城里的许多人来说,现在却还不到关门闭户、吹灯安歇的时候。
这里有小桥流水,有花团锦簇,还有庭院深深,那一座座高门大户檐下的灯笼随风轻摆,将夜色点缀得朦胧而璀璨。
一座占地极广的府邸耸立在城北桐花巷的最深处,大门边上的两排灯笼将门外的百年梧桐树照得影影绰绰,也照亮了高挂在大门上方那龙飞凤舞的“卫府”二字。
前院书房里,十二三岁的两个少年郎相对而坐,皆都姿容不俗。
一人白衣胜雪,唇红齿白的两颊还带着些尚未来得及退去的软肉,本该是十分可爱可亲的,但他表情肃然,斜飞的双眼之中沁着点点清冷的星芒,正襟危坐,让人不敢靠近。
另一人则红衣潋滟,身子斜歪着,懒洋洋的倚靠在一边扶手上,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肤白如脂,唇红似血,美得难辨雌雄,娇艳靡丽,勾人心魄。
白衣少年的手上捏着一块四四方方,黄褐色似凝脂的物体,修长的手指晶莹剔透,更衬得那物体其貌不扬。
不,简直是丑陋不堪!
“这叫肥皂的东西,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没错,这正是云萝那个粗制滥造的手工肥皂!
红衣少年懒懒的垂着眸,只见得睫毛纤长,眼尾晕红似染了胭脂。
当他听到这话之后抬起眼眸来,却见那一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反射不出一丝明光,黑沉沉的,从姿态到神情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漠。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肥皂上面,沉静的眼底忽然涌起了一丝涟漪,“香胰子有的功效它都有,且制作简单,材料便宜,还能推陈出新分出更多类别与等级,过不了多久便能完全取代香胰子传遍大彧。”
若非在江南行事没有你卫小侯爷方便,你以为我会把这等好事送到你手上么?
不爽!
白衣少年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是有些惊讶,“你知道如何制作?”
“不知。”
知道也不告诉你!
竟然想空手套白狼,不出一两银子就得了阿萝的方子,不要脸!
他挑了一块看着最顺眼的点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就把剩下的半块放回到了桌上,垂着眼眸恍惚似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想念阿萝亲手做的桂花糕。
云萝在院子里磨刀霍霍。
郑大福被气狠了,躺在床上第二天都没有能够起来。
郑丰收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又朝正房那边张望了几眼,然后沉着脸转身出了门。
两头白猪在后院猪圈里“嗷嗷”的叫着,不断用鼻子供着木阑珊,吵得孙氏走出门来就骂道:“人都死哪去了?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喂猪!”
可惜往日一听见她的号召就急忙忙冲出来的刘氏一早就被云萱拉出了门,剩下在家的几个弱的弱,小的小,怕是连泔水桶都拎不起来。
孙氏喊了两声没得到半点回应,脸就瓜拉着黑了,忽然冲着在院子里磨刀的云萝说道:“贱丫头,还不快去把猪给喂了?”
如果去喂猪,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贱丫头?
云萝侧过头看向她,指腹轻轻的蹭了蹭磨得雪亮的刀锋。
这把小刀的质量一般,所以总是需要隔三差五的磨一磨,磨出锋芒,寒光锃锃,却吓得孙氏连忙后退两步,色厉内荏道:“你你想干啥?”
这反应让云萝也愣了下,就觉得孙氏对她是不是有啥误会?不然为啥见她摸出小刀就一副性命受到了威胁的紧张模样?
“我可以帮你把那两头猪给宰了。”她把小刀在手指间转了两圈,说,“虽然还小了点,肉也不多,但以后就再也不用辛苦的给它喂食,连二姐和四妹妹都不用每天出去割猪草了!”
越说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就站了起来,对着后院的方向蠢蠢欲动。
孙氏吓得几乎尖叫,“噔噔”的跑出来拦在通往后院的路上,“你敢!死丫头,你要是敢动家里这两头猪,我就我就先宰了你!”
她现在倒不怕云萝会对她做什么了,只担心她会对家里的两头猪痛下杀手。
这死丫头年纪小小,性子却凶得很,后山上多少猎物死在她的手上!
文彬蹲在后面偷偷的笑,云萝瞥他一眼,然后将小刀收好,“背篓修好了没?”
“好了!”
看着捧到面前来这个被修补得乱七八糟、连形状都有些变了的背篓,云萝也不嫌弃,接过来背好,然后拉着文彬就出了家门。
走出两步,她忽然又退了回来,对瞪着她的孙氏说道:“家里那么多能干活的人,奶奶你做什么只盯着我娘和二姐不放?别以为她们老实听话就能可着劲的欺负。你以后要是再这样,信不信你怎么欺负的,我就怎么从你和小姑身上找回来?”
孙氏顿时被气个倒仰,指着她骂:“没大没小的畜生!老天爷迟早落个雷下来劈了你!”
可惜这话对云萝没有半点威慑,她还侧过头,冷眼看向站在东厢屋檐下瞧热闹的李氏,“我爹娘就是太老实了,瞧把你们一个个给娇惯的!”
李氏脸色一变,眼见着云萝说了这么两句之后转身终于出门,她转头却要独自面对孙氏被挑起的火气,不得不强笑着说道:“娘,弟妹们都忙,就我闲着,喂猪这个事儿就交给我吧。只是我不大会做这些,还得辛苦娘教教我。”
这胡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偏偏孙氏还就吃这一套,忍不住舒展了脸色,觉得跟大儿媳比起来,另外两个真是连跟头发丝都比不过!
其实李氏哪里会没做过这些事情?当年刘氏进门在她之后的好几年,在那几年里,身为家里唯一的儿媳妇,孙氏哪可能放任她舒舒服服的?做饭洗衣喂猪哪一样都没有落下她。只是她聪明嘴甜又会躲,常能找机会去镇上,许多活计自然也就躲开了。
不过那都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孙氏自从有了两个小的儿媳妇,就开始一心捧着大儿媳,尤其是在长子考中了秀才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