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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康看出来了,高澄指的是河阴。
晋之河南尹杜预,在此处的黄河上造浮桥,贯称河桥,是黄河之南北唯一的通路,据此桥则可自上党挥军直逼洛阳。可若此桥在宇文黑獭手中,也可据此而阻北军之南下。河桥的重要一望而知,所以高澄的意思就是争夺要地,再以此推进。桥北有北中城,桥南有河阴城,皆是重兵驻守之地。
杨愔心里有点暗暗惭愧,大将军心里其实比他想得更切实际,倒显得他论人长短失了大气。下意识地一抬头,正巧高澄那一双绿眼睛也正盯着他,他的目光好像能一直看到他心里去了。杨愔心里一颤。
“遵彦兄说的不错,宇文黑獭总能险中求胜。不是因为他不知险,是他能相机而动。此人从来都甚有决断,也实属难得。黑獭利用元欣等宗室诸王除了出帝的内宠,又一举弑了出帝,以专己之权,所以才能与我父王相争雄。”高澄忽然顿住了。
别人不解其意,而这时唯有崔季舒心里突然电光石火般一闪,想到不知是什么时候的那个夜晚,他和阿惠,一同去平原公主府求娶的事。已经模糊得像是从来没发过一样。那时候的少年阿惠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高澄确依旧淡定,已经换了话题,“宇文黑獭其实并不是狠毒之人,他征讨曹泥时攻城不下,以水灌城是因为他要平定灵州才能以固北防,难免心急了些。弑出帝也不过是因为要绝了帝、相两立的无穷后患,以免耗尽心力。如今关中已在他手中安定下来,夏州、凉州已定,虽夺三荆不成,却守住了上洛、武关,可以踞此自固。南梁以兰钦取南郑,黑獭丢了南郑却守住了仇池、武兴,也足以拒梁了。如今已与柔然结了姻亲,柔然自然也不会再入寇相袭,宇文黑獭可谓是四境皆安,自然有精力频频试探,与我为敌。只要扼住了潼关,进可攻,退可守,黑獭还有何不敢?看似其处处险中求胜,其实细细想起来根本就没有险境。”
高澄只说了宇文泰的处境,没有说自己。其实四个人之中,陈元康最清楚,和西人相比,他们自己一样也是四境安定。高王、大将军和宇文黑獭像是暗中较量一样,分别一一解决着自己的麻烦。三荆之地,宇文黑獭确实是没有争到,因为他以独孤信为督将招怀荆州时,高王也以濮阳郡公侯景与之相抗。几番来回,独孤信虽定三荆,最后还是被高敖曹攻下穰城,因而高王再据三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几年以来,东魏平定齐州、青州、兖州,悉定东境,又翦除北患,再和西魏争潼关、争夏州、争灵州。这些明里暗里的处处较量哪一次不是为了未来不可避免的那场统一之战?
不只陈元康,崔季舒、崔暹、杨愔,哪个不明白?宇文黑獭修明内政,置六军,用人材;高王和世子迁都于邺,世子改停年格以选材重用,修律例,惩贪渎,险关要口处处布防,与民生息以强民力,求度支善策以资军国。一样一样的准备都是较量,都是为了最后的天下之争。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季舒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郎主说的有道理。这个时候必要内外安定,宇文黑獭拒守南境与梁国相抗,高王却比黑獭高明,遣使请和,梁已许之。只是柔然……世子是否考虑再与其……”
“相抗还是相和道理并无不同。”高澄却不听他说完就打断了他。除了崔季舒,其他三个人都觉得有点意外。大将军虽然是飞扬跋扈一些,但是察纳雅言从来都十分有气度。再说,崔季舒好像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高澄却接着道,“黑獭和南朝相抗,要分心分力坚守。南朝几次趁隙扰我南境,都是父王命侯景督诸军而御寇,与梁将陈庆之几番攻守于楚、淮之间。因不能速决才各自罢兵请和。和是暂和,安亦是暂安。比起宇文黑獭来反倒还要更多提防。”
“既然如此,就索性和得再彻底一些。”崔暹忽然道,“遣使联姻是贯用手段。高王不是刚刚请主上封了个兰陵公主,要与朔方郡公联姻吗?为何不亲上结亲?姻亲相联,总是要顾忌的。”
高澄沉吟不语。崔季舒一直看着高澄,没敢再说话,他最知道高澄心里忌讳什么。
杨愔笑道,“公主亦不是真公主,别说南北之别,就是朔方郡公也未必放在眼中。”
都知道杨愔说的不错,朔方郡公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他的女儿最终还是要被元宝炬立为皇后,他才肯遣嫁。
“这事不急,慢慢去谈,可以私下里谈。”高澄终于松了口,但声音有点低沉,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他心里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西征在蒲津关见过的那个柔然世子,阿那瑰的儿子秃突佳。有点心不在焉地道,“也可以请那个柔然世子来邺城住些时日,他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他知道秃突佳说话也是有份量的。
话说到此,也就基本差不多了。几个人纷纷告辞而去。
夜色已深,高澄自然没再回府,就宿于东柏堂。
元玉仪一直在等。
等到夜色深沉,她知道温室里的人已经散尽了。整个东柏堂都变得安静得可怕。她并没有回自己住的木兰坊,一直就在鸣鹤堂。一直躺在那张大床上,她总以为他会去木兰坊找她,然后回鸣鹤堂来,或者他会在这里找到她。但是她空等了一场,没见到他的影子。
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快乐总是那么短暂,没办法让人把握。每当极乐的巅峰过去,他们之间就立刻变得疏淡了。她从来没有在他怀里睡足过一夜,总觉得距离他很远。既便是他们已经各自融入了对方的身体,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阻隔着,很远。
月色映入鸣鹤堂,在黑暗里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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