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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殿下说怎么样待客只要郎主愿意,她并无碍,不必回禀。郎主事务繁多,不好分心,晚上也不必一定过去。”
这话在月光听来觉得好奇怪,以她置身局外的角度,觉得像是一种故意治气的欲迎还拒。可偏偏她又听到那婢女说这话时带着一种逾越了身份的顽皮,似乎是替她的夫人在和郎主玩笑。
原以为高澄会心有不悦,谁知道高澄不但没生气,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便走了。
以高澄的绝顶聪明,其实一听阿娈的回禀就猜出来了。虽然他已经两次或明或暗地拒绝了见杨愔,但是此时此刻的大好心情就忽然让他有了兴致要见一见这个人。他心里也完全明白,杨愔并不是阿娈口中形容的那种浅江薄无知的白面书生辈。
崔季舒毕竟与杨愔同朝为官,而且他心里究竟还是看不明白大公子高澄对这个刚刚升任的杨长史是什么态度,所以他作为这行馆中不那么明正言顺的半个主人,也只能对杨愔客套、含糊地应付。两个人都各自顾左右而言它地笑语。
“郎主来了。”忽然站在崔季舒和杨愔旁边一直看热闹的崔暹平平淡淡地来了一句。就这一句就把那两个人的假客套给止住了。
杨愔抬头便看到高澄正从后面缓缓的山坡上下来,分花拂柳地向这边走过来。他并不是头一次见到高澄,但是看到他这么头发披散、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是心里震了震。高澄还是那一身落入湖水中曾经湿透了的袴褶,只是现在又捂干了,所以难免在半新半旧的成色上又添了皱巴巴的痕迹。披散的一头乌亮的头发也是湿了又干,却顺滑如丝缎。杨愔早知道他特立独行、以己为尊,倒也不十分觉得奇怪。
难得崔暹靠近了叔父低语道,“难为叔父刚才拦着。其实郎主心里从来没犹豫过,必定是要见此人的,只是早晚而已。”
高澄走近的时候,杨愔已经迎上去,待相距十数步之近,拱手一礼,唇边微微含笑唤道,“大公子。”
高澄站定了,盯着杨愔。他心里倒闲在地想,阿娈说的也没错,此时看杨愔其实还真是个面白有须的书生相貌。杨愔论年龄大概和崔季舒差不多,只是崔季舒貌不符实地总免不了显得俗气。而杨愔则白衣飘飘,面目清秀气质儒雅,这让他整个人的风姿便如玉树临风一般。
杨愔特唤“大公子”不称高澄官位,既不失恭敬,又不拘朝堂礼数,倒像是寻常朋友。拱手为礼似乎又暗示了他甘心臣服,以表明心迹。没等高澄说话,杨愔又笑道,“大公子不必疑虑,愚兄今日之来既没有身披香草,也没有腰佩秋兰。愚兄本不是高洁之人,更不是来和大公子讨教楚辞的,只想论及一番父子、兄弟之情以博友人一笑。”
杨愔这话一出口,别说崔季舒,连一向稳重的崔暹都咋舌了。崔季舒更是忿忿。他和高澄实则多年挚友,但也不曾这么大的口气敢以兄居之。何况论起他的出身也并不是完全没资格。
高澄实则深敬读书人,如今连他自己也勉强算得上是个读书人了。与他半师半友的崔暹,在行馆中人人尊称为“先生”,自然是因为高澄自己就敬重他,但崔暹算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没有和高澄说话这么随便过。
父子,兄弟,在腾龙山漫云阁的行馆中,在大公子而不是世子的高澄心里,是敏感的词。而且恐怕不只在晋阳,也不只在高澄心中是这样的。
“遵彦兄,你真是有意思。”就在崔季舒心里隐隐担心的时候,高澄已经大笑起来。高澄顺水推舟的称呼倒好像一下子拉近了他和杨愔之间的关系,并且把两次拒见的不和谐也不落痕迹地掩盖了过去。而这个距离虽然拉近了,却又被他控制在一个并没有太近的尺度上,可以说在此时此刻,这个距离恰到好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叔正吩咐人上茶,季伦你过来。”高澄一边说一边已经自顾自地向荫荫古木丛中的一条小路上走去。走了几步才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笑道,“遵彦兄,这边请。”
已经被崔暹请过来的杨愔笑了笑跟上来。
崔季舒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在树丛中消失不见了才按高澄的吩咐去命人上茶。
深秋的太阳落山比起夏日来早了很多。天色渐暗的时候在古木遮天蔽日的半山坡处那一座轩馆里已经昏昏如夜。奴婢们穿梭往来灯燃了各处灯烛,室内一下子便豁然大亮起来。
这座轩馆的名字叫“松友轩”,就在整个漫云阁行馆入门往里走不远。这里是一大片年份极高的古木林,顺着小路走入树丛中,顺势略微往山坡上走不多远就能看到,平时极是幽静。松友轩这名字听起来既应情又应景。
奴婢们都退出之后,崔季舒没用高澄吩咐便自己去门口检点了一番又回来坐下。松友轩本身就相对低矮,不是那种轩敞阔朗的屋舍,可能是因为建在山坡上的缘故,迫于形势而已。
这屋子里没有放置胡床一类,大家都席地而坐。杨愔看看面前小几上除了鲜羊奶酥,还有热气缭绕的一杯茶。灯光下看茶汤清澈碧绿中还透着春天里刚刚生长出来的柳芽的嫩黄色。杨愔颇好这一口,是此中高手,一眼就看出来不同,心里也能猜个大概。
坐在杨愔对面的高澄先托起青瓷茶盅,同时示意杨愔也试试看,然后便只管自己啜饮起来。高澄出身世代北人,但杨愔看他饮起这南人的心头所好来倒也颇懂得品味。
杨愔略一饮便放下茶盅,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慢慢抚摸细腻如玉的瓷质。
“怎么,杨长史有心事?”高澄开门见山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