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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们忙了一日,看看到夜,草堂中点起一对红烛,上面供着一尊纸马,看时却是一位顶盔贯甲的黑脸将军。景期不认得这纸马,问道:“这是什么神?”雷万春道:“这是后汉张翼德老爷,俺们这一方通奉为香火的。”景期听了,作了一揖。
掌礼人出来高声道:“吉时已届,打点结亲。”景期就叫冯元拿出冠带来换了。冯元也穿起一件青布直身。那吹手就将喇叭来吹了几声,把鼓儿咚咚地只管乱敲。掌礼人请景期立了,又去请新人出来。那新人打扮倒也不俗,穿一件淡红衫子,头上盖着绛纱方巾。就是勇儿做伴,搀扶着出来。拜了天地,又遥拜了雷海清。转身拜雷万春,万春也跪下回礼。然后夫妻交拜完了,掌礼人便请雷万春并景期、天然三人上坐,喝唱冯元夫妇行礼。那勇儿丢了伴婆脚色,也来做新人,同冯元向上拜了两拜。掌礼人唱道:“请新人同入洞房。”景期与天然站起身来,勇儿又丢了新人脚色,赶来做伴婆,扶着天然而走。冯元拿了两支红烛在前引导。那吹鼓手的鼓儿一发打得响了,景期只是暗笑。进入房里坐定,吹手又将喇叭吹了三声,鼓儿打了三遍,便各自出去。
雷万春吩咐勇儿送酒饭进去。景期看着天然,心里想道:“这天然是山家女子,身子倒也娉婷,只不知面貌生得如何?”走近来,将方巾揭开一看。原来又是个绝世佳人,有一首《临江仙》为证:
秀色可餐真美艳,一身雅淡衣裳。眼波入鬓翠眉长。不言微欲笑,多媚总无妨。原只道山鸡野鹜,谁知彩凤文凰。山灵毓秀岂寻常。似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景期看了不胜之喜,吃了几杯酒,叫勇儿收了碗盏,打发她出去与冯元成其好事。自己关了房门,走近天然身边,温存亲热了一番,倚到床边解衣就寝。一个待字山中,忽逢良偶;一个迈遭途次,反遇佳人。两人的快活,通是出于意外。那种云雨绸缪之趣,不待言而可知。
话休絮烦。景期在雷家住了数日,吩咐冯元、勇儿都称雷天然为二夫人,那雷天然果是仪容窈窕,德性温和,与景期甚相恩爱。
景期恐赴任太迟,就与雷万春商议起身赴任。一面叫收拾行李,一面去雇了一辆车儿、五头骡子来。雷万春道:“此去石泉堡,尚有千余里,比郎君经过的路更加难走。俺亲自送你们前去。”景期感激不已。择了吉日,清早起身。
景期一骑马在前,天然坐着车儿,冯元、勇儿各骑一头骡子,万春也骑着骡子押后。尚余两个骡并景期原来的一个驴子,通将来驮载行李家伙,一行人上路而行。又过了许多高山峻岭、鸟道羊肠,方才到得石泉堡。
那司户衙门,也有几个衙役来迎接,景期择日上任,将家眷接进衙门住下。景期将册籍来查看,石泉堡地方虽有四百里方圆,那百姓却只有二百余户,一年的钱粮不上五十两,一月的状词难得四五张。真正地广人稀,词轻讼简。景期心里倒觉快活,终日与天然弹琴下棋,赋诗饮酒。雷万春又教景期习射试剑,闲时谈论些虎略龙韬。
一日,景期正与天然焚香对坐,只见万春走进来道:“俺住此三月有余,今日要别你二人,往长安寻俺哥哥。一来报侄女喜信,二来自己也寻个进身地步。行李马匹俱巳收拾停当,即刻就走。快暖酒来与我饯行。”景期道:“叔翁如何一向不见说起,忽然要去,莫非我夫妇有什得罪么?”万春道:“你们有什得罪,俺恐怕郎君侄女挽留,故此不说。哪知俺已打点多时了。”天然忙叫勇儿安排酒肴来。景期斟满了酒,双手奉上,万春接来饮了。又饮了十数大杯,抹着嘴说道:“郎君与侄女珍重。俺此去,若有好处,再图后来聚首。”景期道:“叔翁且住,待我取几两银子与叔翁做盘费。”万春道:“盘费已有,你不必虑得。”天然道:“待孩儿收拾几种路菜与叔叔带去。”万春道:“一路里山蔬野味吃不了,要路菜做什?”天然又道:“叔叔少停一会,待孩儿写一封书与爹爹,就是我相公也须寄一个通候信儿去。”万春道:“俺寻见你父亲,自然把家中事体细细说与他知道,要书启何用?俺就此上路,你们不必挂念。”景期、天然无计留他,只是两泪交流,望着万春双双拜将下去。万春慌忙回礼,拜了四拜。冯元与勇儿也是眼泪汪汪地来叩了四个头。万春看见天然悲泣,便道:“侄女不必如此,你自保重。”说完,向景期拱了一恭,竟自上马而去。景期也忙上了马,叫冯元与几个衙役跟了,赶上来相送,与万春并马行了二十余里。景期只管下泪。万春笑道:“丈夫非无情,不洒别离泪,郎君怎么这个光景?”景期道:“叔翁的大恩未报,一旦相别,如何不要悲惋。”万春道:“自古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会有期,不须眷恋。郎君就此请回。”钟景期见天色晚了,只得依允。两人跳下马来,又拜了四拜,作别上马。景期自领了冯元、衙役回衙门不题。
却说万春匹马上路,经过了无数大州小县,水驿山村。行了两个多月,不觉到了长安,寻个饭店歇下,便去问主人家道:“你可晓得那梨园典乐官雷海清寓在哪里?”主人家道:“他与李龟年、马仙期、张野狐、贺怀智等一班儿乐宫,都在西华门外羽霓院里,教演许多梨园子弟。客官问他怎的?”万春道:“我特为要见他,故不远千里而来,明早相烦指引。”只见旁边站着一条大汉厉声说道:“我看你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怎不去戮力为国家建功立业,却来寻这瞽目的优伶何干?”万春听见,忙向前施礼。不知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禄山儿范阳造反
诗曰:
愁见干戈起四海,恨无才能济生灵。
不如痛饮中山酒,真到太平方始醒。
话说雷万春在饭店中,寻问哥哥雷海清住处。忽见旁边一人向他说道:“看你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似非凡品,为何去寻那瞽目的雷海清?况他不过是个梨园乐工,难道你去屈膝嬖人,枉道希求进用么?”万春道:“台兄在上,俺非是屈膝嬖人,俺乃涿州雷万春,向来流落巴蜀。因海清是俺家兄,故此要来见他。”那人道:“如此,小弟失言了。”万春道:“请问台兄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南名霁云,邠州人也。一身落魄,四海为家。每叹宇宙虽宽,英雄绝少。适才见兄进门,看来是个好汉,故此偶尔相问。若不弃嫌,到小弟房中少坐,叙谈片时,不知可否?”万春道:“无意相逢,盘旋如此,足见盛情,自当就教。”霁云遂邀万春到房中,叙礼坐定。万春道:“请问南兄到此何干?”霁云道:“小弟有个故人,姓张名巡,乃南阳邓州人氏。先为清河县尹,后调浑源,近闻他朝觐来京,故此特来寻他。我到得长安,不想他义升厂睢阳守御史,出京去了。我如今不日就要往睢阳投见他去。”万春道:“兄要见他何干?”霁云道:“我见奸人窃柄,民不聊生,张公义气薄云,忠心贯日,我去投他,不过是辅佐他与皇家出一臂死力耳。”万春道:“如此说来,原与不才志同道合,俺恨未得遇逢,时怀郁愤。兄既遇此义人,不才愿附骥尾。敢求台兄挈带同往。”霁云道:“若得兄同心戮力,当结为刎颈之交,死生相保,患难相扶。”万春道:“如此甚妙,请上受我一拜。”霁云道:“小弟也该一拜。”两个跪下,对拜了四拜。万春道:“明日去见过家兄,便当一同就道。”霁云道:“既为异姓骨肉,汝兄即我兄也。明早当同去拜兄。”是晚,霁云将银子付与主人家,备了夜饭,二人吃了,各自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