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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番禺。
一场不可避免的厮杀在沿海展开。
大批的官兵夜袭醉鲸帮,打得醉鲸帮防不胜防。
又恰逢帮中群龙无首,没多久醉鲸帮的帮众们便溃不成军。
一时之间,焚船烧坞火光冲天。
厮杀声中,一名帮中头目在手下们的拼死保护下冲出了重围。
“老大,快走!!!”
“不,要走一起走!”
该名手下身体已中数箭,自知跟着大家离开定会拖后腿,当他还想要劝说时,突然发现头目身后正有弓兵瞄准,就在弓兵放出致命一箭时,他用尽自己仅存的力气将头目推开!
一声闷响!
那箭正中那人心窝,下一刻便硬生生地倒在了头目的怀中再无生息。
“不!!!”
头目一声怒吼,眼见从那人的怀中掉下来一颗发着光的珠子,头目抓起那颗珠子,被其余的手下强行拉离。
就在弓兵再一次瞄准完毕,即将射出第二支夺命箭羽时,有人及时制止了弓兵。
“大人?”弓兵不解地看向身边站立之人。
只听那人言简意赅道,“上头吩咐,要留活口。”
弓兵心领神会地颔首,继而投入到对其他醉鲸帮帮众的战斗中。
然而弓兵口中的大人,久久看向远处地上被扩散的血水渐渐染红的尸体,眼底闪动了一下。
远离海岸。
深夜几乎静得可怕。
头目在几名手下的掩护下,拼了命得奔跑逃离。
他们跑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天边见白,周围只剩下彼此间粗重的喘息声。方知已经脱离险地。
但他们依旧没有停下,脑海中,全是帮中兄弟一个个惨死的情景,与其是说求生的畏惧,不如说是内心的愤怒在激励着他们保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目在奔跑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老大,老大……”耳边传来了急切担忧的呼唤。
众多的呼唤声渐渐与记忆中的另一个朦胧之声重叠在了一起。
“……老大。”
头目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灿烂的日光很是刺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楚那个正喊醒他的人的脸。
“唔,是你啊。”头目沙哑着声音,面部状态似乎还沉浸在意犹未尽的梦乡。
一张稚嫩秀气的小脸倒映在头目的瞳孔里。
少年龇着一口雪白的牙。冲头目笑嘻嘻地说道,“老大,该起了。总是睡到日晒三竿对身体不好。”
头目懒洋洋地起身,挖了挖耳朵。伸了个懒腰,再搓了搓满脸胡茬的大脸。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大脑才开始正常运作。
他双手后撑眯着眼看日头,后颇有怨怼地不满道,“小屁坨。又那么早把我叫醒,你还当真不怕我?”
少年端着木盆将洗好的衣物晾晒在绳子上,面带浅笑而不语。显然对‘小屁坨’的爱称丝毫没有反感。
头目见状,内心抓狂。感情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料定自己拿他没办法一样,一股莫名的怒气油然而生。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他自个儿找的,怨不得旁人,于是这火也只是烧了一会儿也就烧不下去了。
不过,自从带这名少年回来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懒觉。
帮中上下除了几位长老跟从未见过面的帮主,没人不怕他铁三船,更别提谁有胆子管他睡懒觉了。
这下倒好,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回来。
铁三船挠了几下头,不由忆起初遇少年之时。
自从帮里陆陆续续走了孙长老跟白长老,除去那几个挂名长老,他算是帮里最老资格的大头目了,帮中的大小事务便这么名正言顺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其实,醉鲸帮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帮派,并不像一国之君整天日理万机,但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帮,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向来习惯于体力劳动的铁三船,突然让他转行搞文职,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刑罚。
被帮里唯一一群拿笔杆子吃饭的家伙们一连缠了数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逃了出来。
用铁三船的话来说,“要不是老子混到这个年纪,换做年轻的时候,早把你们这些人从里到外海扁一顿了。”
下船后,铁三船直奔番禺城里有名的酒楼,说到缓解压力最好的方法,当属喝酒了。
在酒楼里海吃海喝,酒足饭饱后,他才叼着根牙签来到了大街上,准备当饭后散步慢悠悠地散回帮里。
看天色,估摸着等他回去那些家伙也该离开了。
自从南陵王离开后,番禺显然没有以前井然有序。
大街上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人满为患,热闹富饶,但知情者都知道那皆是表象。
实则,早已被凭空跃起的地头蛇圈了地,强行收取保护费,番禺的安定繁华正渐渐大不如前。
本来这事儿他也不清楚,但暂代帮中事务后,每天都能听到很多道上的消息。
毕竟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再不上心,他多少也会留意些。
今日看来,帮里养的探子们也不是白吃饭的。
不远处,正好上演着一伙儿人朝摆地摊的小贩收取保护费的戏码。
此次出来,完全是个意外,铁三船倒没想着会碰上这帮人。
当然,还没摸清对方的虚实前,也不便贸然出手,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多有不便,即使是暂代帮中事务,说白了也只是暂代而已,根本没有实质上的决策权。
铁三船嘴上的牙签顺着他咀嚼地动作不断地上下蠕动,就在他路过摊位,刚好听见那帮意欲收取高额保护费的人在小贩面前叫嚣。
“快点把钱拿出来!”
小贩一副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模样,苦苦哀求道,“哎呀。这几位爷,不是我不给,是你们要的费用太高了。”
“什么?太高?”为首的那名收保护费的人显然不能接受小贩的推托之词,他面部扭曲,横生恶相地将手中砍刀砍到了摊位上的木板上,冷笑道,“哼。就你说高。人家都交了,而且我们是一个个按照顺序通知,你家是第一个通知的。也是最后一个收费的,人家最后一个通知的人都交了,你不交你好意思跟别人一样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卖东西?!!!”
那人说完,抬掌把摊位给掀了!
哐当一大声。摊位上的东西砸了一地,惊散了不少围观的路人。
铁三船只是站在那里跟别的路人一样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好不容易忍住自己的暴脾气走到街尾。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刚才的事,最终他还是妥协给自己的良心,刚一转身想回去。
没想到发现许多路人频频地往身后街尾的方向跑去。
铁三船连忙拦下一个人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路人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但一见到头目粗犷的气质,立马心生惧意,还是忍下来好声好气地回道。“听说那边有人卖身葬全家。”
“卖身?还葬全家?”铁三船语调透着难以置信,这跟他想的也差太多了。他还以为又是哪家摊贩遇上了刚才那帮收保护费的人。
路人见铁三船晃神之际,连连敷衍了事道,“是啊是啊。”然后片刻不耽误地溜了。
铁三船本想不去凑这个热闹,但内心的好奇委实挠人,他还是选择了就近的一方,毕竟就算他现在回去帮之前的小贩,说不定那些欺负人的家伙们早走了。
顺着人流,他来到了街尾人群聚集之地。
看这前面左三层右三层的架势,就知道番禺的老百姓有多喜欢这一类的热闹。
铁三船不禁在想,难道这些人都不觉得晦气吗?卖身的人虽然在番禺不多见,但天南地北还是屡见不鲜,但卖身葬父、葬母、葬弟、葬妹,葬什么的都有,但一开口就葬全家就有点那什么了。
恩,多半是个初出茅庐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跟铁三船所料不差,他还没挤进人群就听见了里面传出一声稚嫩的男童嗓音。
“请各位行行好,要是有哪位好心人愿意帮我埋葬家人,我愿终身为奴偿还。”
铁三船不费吹灰之力地挤到了最前面,发现被围绕在人群中的是一名小少年,年纪最多十一二岁,身体极为纤瘦,下巴壳子也瘦得很尖,他跪在一张破烂的席子上,披麻戴孝,即使是丧服也像是从哪里被施舍来的,少年前面的地上写着一些字。
铁三船很快便被那些字吸引了注意。
他照着字,心中默念:愿有好心人出钱葬阿花、阿呆、阿才、大黄、大白、小黑,葬全家,我愿终身为奴偿还。
内容大致跟少年口中所说的差不多,一开始铁三船只是好奇地读了读,心想当中可能会有少年父母的名字,但看到最后,他隐隐生出些无语的感觉,什么大黄大白,还小黑?怎么听都像跟人没半毛钱关系的名字啊。
果然,人群中有不少人同他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他们交头接耳,无不在怀疑少年所说的‘全家’是否真有其事。
然而绝大部分的人觉得这个‘葬全家’太晦气了点,有的开始动摇要不要再继续留下来围观。
“这小子全家都死了,就他没事,看来命太硬,买回去说不定会克死自己、克死家人。”
“对对,不能买,万一买回去是个祸害真是得不偿失了。”
铁三船听到那些人的分析,垂目拼命地点头认可。
突然,少年在原地磕头道,“请好心人成全!”显然刚才的话,他也听到了,故才开口的。
虽说大家都认为少年命硬唯恐不吉,但都想讨个便宜买个奴隶回去。
所以一时之间,周围只充斥着议论,却没见谁走。
头目完全是凑热闹来的,奴隶他是没有。但帮里用来使唤的手下要多少有多少,这么一个小孩子,长得还那么瘦弱,他倒瞧不上眼。
正想打道回府,却没想到人群里有人开始出价了。
“二两银子,够吗?”一名满脸褶子的男人脱离人群来到少年面前,从腰间掏出两粒碎银子。摊掌置于掌心间。
少年看着他掌心里的银子刚想说够了。没想到又有人报价了。
“二两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我出五两!小兄弟,你家人的身后事包在我身上。”随声而来的是一位大腹便便商人扮相的胖老爷。
之前满脸褶子的男人将杀出的这位程咬金上下打量,脸挂不屑道。“哟,这位爷,我还以为您会出多高的价,原来也不过如此。您的五两银子比我的二两来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胖商人不温不火地扫过男人,“至少。”笑了笑,“比你多。”说完,带着和善的笑意用肩膀撞开了男人,来到少年的跟前。
“喏。这是五两白银,若你觉得足够安葬你的家人就跟我走吧。”
胖商人递去银子,说话时笑得更加温和。
少年抬头分别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相比褶子男,胖商人一眼看上去要慈眉善目得多。少年便立即点头答应。
可他脑袋还没点完,人群中就响起了另一个叫价声。
“五十两!”
少年欲接下商人手中五两银子的手突然一滞,连带着逐渐沸腾起来的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名叫价者的身上。
此人身长七尺,皮肤黝黑,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明明穿戴不俗却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
但,也就是因为这种感觉才透露了他放浪不羁的江湖浪人的身份。
寻常人见到杀戮频繁的武林中人,各个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心,如无必要万不会主动跟他们有所往来。
褶子男一见有大侠要过来抢买卖,第一时间溜之大吉了。
胖商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依旧是笑着的,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脸正因畏惧而僵硬,因僵硬而略有抽搐。
他倒不像褶子男那样没出息,只因对方不明的身份就吓得逃走,主要还是因为那人出的价让他半天想不明白,五十两的价钱都能在黑市买到好几个这样的小奴隶了,对方的脑袋没事吧?竟然出了十倍的价钱跟他争。
胖商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请问阁下说的是五十两?”
铁三船慵懒地走上前,用小指不耐烦地钻了钻耳朵,随意道,“是啊,难不成你要出更高的价?”
胖商人一听,连忙摆手撇清道,“噢不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既然阁下愿以重金买下此童,助他安葬家人,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了,请。”
胖商人语毕,有意让出位置让铁三船过去,一时半会儿倒没像要走的样子。
铁三船瞥了他一眼,估摸着这个胖子大概是想留下来确定自己能不能拿出那么多银子,哼,商人就是商人,心眼多得跟星星一样。
铁三船生平最讨厌玩心眼的人,就像是故意要搓胖商人的锐气,他还没走到少年跟前,先在胖子面前掏出了怀里的钱,不过,他故意没拿那锭白花花的五十两的大银锭,而是拿了一颗南海的夜明珠出来。
这下,胖商人跟围观的路人,就连跪在地上的少年都看傻了眼。
因为夜明珠的价值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胖商人虽不至于拿不出夜明珠的钱,但让他拿颗夜明珠就为买这么一个小奴隶,实在有悖商道,太不划算了。
胖商人知道铁三船明摆着让他知难而退,虽然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这么没了,心里多少有些气恼,但还是决定作罢。
看着胖商人灰溜溜地离开,铁三船好不得意得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可,心里虽说是痛快了,但荷包却在滴血啊。
这颗夜明珠是他好不容易从白长老那里讨来的,为此他还替白长老保了三条船的货。
算算日子,可以说他是用性命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年才得到的酬劳,今天就为了救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毛头小孩给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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